府衙內一片沉寂。


    仿佛所有人都被張亥這一副慷慨悲昂的痛訴所震動。


    “郅學,認罪。”


    金郅學趴在府衙案堂的地麵上,麵對張亥的連身質問,那原本悲憤抗訴而高昂的頭顱,此刻也隨著認罪之語緩緩垂落。


    張亥所述之事真實府存疑。


    可讓他拿出切實證據或證人證言駁斥此推演,他或是金家拿的出來麽?


    拿不出來啊。


    哪怕明知道這就是在針對金家。


    可一旦上綱上線到這般地步,就算是張亥如今願意,輿情洶湧,民心浩蕩之下,區區一個金翀桓哪裏夠平息民憤的呢?


    而府衙大門外的百姓中,也不乏些讀書人混跡。


    試科舉之事事關前程,公平與否,將決定他們的一生,所以聽聞府衙要公審身籍頂替科舉舞弊案,那些年歲不夠,或是預備明歲參加試科舉的讀書人也三三兩兩的趕來。


    古人雖見識短淺,但不傻。


    最起碼,幾個樸素的道理他們是懂的。


    就比如人無信不立。


    一個人若丟掉了名聲,做什麽事情都會不順。


    即便是田裏種地的老農,要是名聲有損有人收糧食給的價格都會比其他人家低上一二分。


    當聽到張亥替他們科普了科舉舞弊案傳揚出去,會致使蘇州府上下遭受怎樣的損失,一股無名之火,立時在百姓心中升騰。


    尤其是混跡在百姓中旁聽審案的讀書人,略一被引導就想到了更多的負麵影響。


    “好個金翀桓,好個常熟金家,端是不為人子,隻因其一人徇私舞弊,竟要扯著整個蘇州府下水與他一同蒙難,有此一遭,就算是官學初定,蘇州府這天下第一學府落成,就因這徇私舞弊的名聲,還會有多少名師大儒敢於涉險來蘇州府執教。”


    “此舉,幾斷我蘇州府文運。”


    “金翀桓,你真該死啊。”


    有學子氣的咬牙切齒,咆哮當場。


    一旁的百姓有部分還有些不明就理,忍不住向身旁的人問道:“知府大人不是已經判了金家抄家流放了嗎?怎麽還有這麽多人吵著要把那金翀桓弄死呢?不至於吧。”


    “就算那些名師大儒們不慕名而來,咱蘇州府現在不也有宋龍圖及其他大儒麽,能差哪去?”


    與其同行的朋友中有機敏的,給他換了個比喻。


    “差別就在於,若蘇州府這科舉舞弊案沒有發生,太子殿下令宋龍圖令人修撰的《官學》一成,天下來往蘇州府遊學,進學落戶的讀書人將增加好幾成。”


    “這麽些人來蘇州府也要吃飯養家的吧。”


    “到時候有多少人會開設私塾學堂。”


    “那些個名師大儒,蘇州書院,咱們不做夢,可若是攢一攢,說不定就能供自己家孩子進哪家讀書人的私塾裏啟蒙讀書。”


    “萬一你家祖墳冒了青煙,著了,讓你家孩子考過科舉,翻身當官,雖然機會渺茫,卻也不是沒有可能。”


    “可現在,因為金家的那個叫什麽金翀桓的,你原本可以做的這一切美夢,啪,沒了,懂了麽。”


    看著同伴伸手一拍,做虛無狀,那魯鈍的老百姓終於回過味來,登時雙眼充血,氣喘如牛,看著周遭已然有些沸沸揚揚,議論紛紛的人潮,憤而舉手高呼:“嚴懲金家人,殺了金翀桓!”


    這一聲高呼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就連同伴也有些下意識的遠離了他幾步。


    可下一秒,一股無名之火和共鳴就在所有在虎牙門外觀審的百姓中迅速蔓延開來。


    “嚴懲金家人,殺了金翀桓!”


    “嚴懲金家人,殺了金翀桓!”


    ……………


    聽著府衙大門外高聲的齊齊呼喊,府衙廟堂上跪伏一地的金家人此刻莫不興神震顫的縮了縮身體。


    民意激憤。


    金家人毫不懷疑,若不是府衙的衙役們,及時抄著水火棍架擋在了府衙大門前,阻住了人潮,下一秒隻要有人振臂一呼,他們金家這些人此時就能在此地,被激憤的百姓們衝進來亂拳打死。


    百姓們此刻就像一堆幹柴,隻需要一粒火星,就能將他們焚燒殆盡。


    張亥的麵上不見得色,隻饒有興致的將目光從金郅學的身上收回,轉而投向了其他金家人的身上。


    “他認罪了,你們呢?”


    金家人此刻哪還敢遲疑,一個爭先恐後的以頭搶地,膽戰心驚的俯首道:“認罪,認罪,我等都認了。”


    此刻別說是抄家流放了。


    就是發配充軍,至少先活命再說。


    這蘇州府從今往後指定是沒法待了,不如遠去。


    張亥輕哼一聲,冷聲警告道:“若不是太子殿下表率在先,令朝野百官依律判案,除卻抄家流放,本府今日非判汝等再遊街示眾三日不可。”


    金家族人皆身軀一顫。


    曆經兩朝亂世,遊街示眾不僅僅是對金家聲譽的嚴重打擊,更有甚者,被暴怒的百姓扔石頭砸死在囚車裏的例子亦不在少數。


    有那麽一瞬。


    他們無比真切的感謝那位素昧蒙麵的太子殿下。


    而如今雖明擺著被殺雞儆猴式的針對了,但他們還不得不真切的感念張亥的不殺之恩。


    看著一個個形同敗脊之犬的族人,金家老族長輕歎一聲,無奈拱手道:“大人垂憐,金家銘感五內,待到流放後,金家也定不忘頌揚太子殿下仁德,帶族人痛改前非。”


    至此。


    金家族人試科舉身籍頂替舞弊案終於落下帷幕。


    金翀桓將在獄中與一族老小團聚。


    而這場遍布大明南北十三省的科舉舞弊案,也將因金家的認罪伏法迎來一個“可供參考”的判罰標準。


    退堂之後,張亥褪下官袍,與道衍磋商收尾。


    期間不由好奇的追問:“若不是姚兄,我還真不知道這科舉舞弊案背後竟還有逆黨作祟。”


    “不過姚兄,你又是如何知曉這個中隱秘的?”


    道衍與他的對麵喝茶,笑著打機峰道:“怎麽說我也是“欽差”嘛。


    兩人相視一笑。


    張亥不疑有他,隻當是朝廷機密。


    卻全然沒注意到,在道衍的官袍之下的衣擺下,那若隱若現,刻著百戶二字的腰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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