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是妥協和交換的藝術。


    形式和方法多種多樣。


    但本質上在雙方的底線範圍之內進行對等的權利對等交換,求同存異。


    朱標想要借李善長之口達成訴求,就得允許他在當自己的口替中摻雜私貨。


    否則,否定了李善長的建議,就相當於堵住了自己的話門。


    人心有私。


    朱標的確能替換一個更順心意的人,卻也要背負此人被百官套上奸臣小人的可能,以及自己身為太子傾小人寵奸佞的名聲。


    所以,什麽事都有個限度。


    權力的權威需要下麵人代之踐行實施。


    那就得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他們的需求,而當他們的需求或者說胃口,超過了為君者的底線時,就需要找一個恰當的理由,給所有妄圖進步的後來者,替代者找到一個君臣之間還能夠繼續相宜的遮羞布。


    讓他們能告慰自己,天家還是守規矩的。


    是下麵的人僭越,遂自取滅亡。


    然後繼續為皇家賣命。


    以上,幾乎就是皇權強盛時,皇權與朝臣之間一貫的政治運轉準繩。


    朝臣得到了他們想要的舉薦製的後門。


    留足了人情世故的基本盤。


    而朱標也達成了自己轉移應天府讀書人矛盾的目的,並為朝臣的人情世故設置了他們所能接受的規則限製——考試。


    當所有人的進步都必須有真才實學,並且經曆過科舉這一形式的考核後,所謂的人情舉薦,終有一日還是會被慢慢規範的。


    朝臣們也明白朱標的底線。


    這是他最大的寬宥了。


    能溫水煮青蛙,福澤他們這一代也就夠了,至於後來人,自然有後來人的方法。


    如果沒有,那也是他們無能,與自己何幹?


    “諸卿還有本奏否?”


    隨著大朝會繼續,科舉之後一項項收尾的進程,朝野上下日常的錢糧鹽鐵,兵卒稅收的運轉,以及田畝清丈事宜的預備,整個朝會也在高效運轉了一個多時辰後迎來了帷幕。


    朱標照例的詢問了一句。


    實際就是昭示著大朝會結束示意。


    卻沒曾想。


    往常百官都該默契站好,整理一下衣冠準備退朝,回各部衙門處理政務的關口,一名吏部主事卻出列站在了文武百官之間,拱手執禮道:“太子殿下,臣有本奏。”


    此刻,文武百官乃至太子朱標的目光都沒有匯聚在此人,而是匯聚在了吏部的最高領導人,吏部尚書劉崧的身上。


    自漢唐以後,朝會幾乎就奉行一個君臣默契的潛規則。


    能拿到大朝會上議論的國策,基本就是已然確認的事宜。


    所謂的這些國策和事宜登上大朝會之前,國策的執行人或是建議者基本都會單獨與皇帝,在禦書房磋商好基本的準繩。


    旨在大朝會上,進行一些拾遺補缺的討論,同時。維係一個身居高位的官員不專權不善權,為君者聽取建議,相互成就的名聲罷了。


    但同時。


    為了國策的順利通過。


    踐行國策的官員,一般都會提前知會政治盟友,以達到替自己壯聲勢,輔佐國策順利施行的目的。


    這也就是所謂朋黨的雛形。


    可當所有人的目光匯聚在吏部尚書劉崧的身上,大家又都彼此注意到這點時,一個懷疑便合理產生。


    朝會結束了,你來個突然襲擊。


    沒跟太子打招呼,也沒跟同僚們知會過半句,你想幹什麽?


    劉崧此刻也額角生汗。


    他非常想解釋一句,這不是他的授意,是底下人的自作主張。


    可話到嘴邊,又被他自己咽了回去。


    他是吏部的頭頭,說底下的人辦事他不知道,有人信嗎?


    就算真信了。


    你一個吏部尚書,連底下的人都管不住,這個位置你還坐不坐的穩了。


    不行要不就換個人上?


    他劉崧要認了,半輩子積攢的名聲和老臉就都沒了。


    自己可以被貶,可以致仕,但絕對不能是在這個關口以這種理由被下放啊。


    動念間,劉崧迅速出列道:“太子殿下,臣下僭越,壞了規矩,臣該當領罪,但臣請太子殿下開恩,允臣當庭先行處理好吏部內務事宜。”


    朱標瞄了一眼劉崧。


    又看向了尤自鎮定的立於文武之間的吏部主事,隨意的抬了抬手,興致缺缺道:“準。”


    “謝太子殿下。”


    劉崧得了朱標的意,也就平複下心緒,無視了所有文武百官投來的看熱鬧的目光,看著出列的這名不相熟吏部主事,開口既直指要害發問道:“鄒平,某記得,汝出身江東,居吏部主事之職已有兩年之久,在朝為官更是已有五年。”


    “雖政績平平,但曆來為人持重。”


    “今日這是怎麽了?”


    “有奏本竟不先與上官知會,而是在大朝會上突然奏呈?”


    “是本官這幾日未在吏部衙門當值?”


    “還是說,是本官有哪裏做的不妥,亦或是有意打壓了你,令你不得不越級呈奏?”


    這一連串的反問,令在場的文武百官無不興致缺缺的收起了看好戲的心思。


    有反應遲鈍些的,也在同僚的提醒下暗自稱妙。


    能身居高位者,除了背景深厚,隻能充當衝鋒陷陣的那群工具人,其餘哪一個不是腦子頂尖活泛的人傑。


    劉崧者這幾問。


    雖沒有半句否定下屬,和他直接劃清界限的話語。


    卻明晃晃的告訴了眾人。


    這事我事先不知情。


    隻要他不是被打個措手不及,褲襠粘黃泥,這事的核實和查證都太好辦了。


    怎麽說他也是吏部的最高官員。


    但他這幾問最妙之處就在於,他並沒有直接抨擊給他找事,突然襲擊的吏部主事,卻明晃晃的點明了他的浙東出身。


    既消減了淮西黨對他官位的覬覦。


    也減少了浙東黨發難的可能。


    同時以包容的胸懷和態度,向朱標佐證了自己對於吏部的掌控力,輕描淡寫的化解了他這越級上報給自己帶來的不良影響。


    幾可為自證之典範了。


    然而,麵對劉崧這通近乎高光時刻的質證,出列的官員隻麵露尷尬的一笑,衝著離自己丈許距離的劉崧低聲道:“大人,我就是想表個功,不至於吧。”


    “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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