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評並未注意到黛麗爾心驚膽戰看過來的視線,隻真心實意地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笑著恭維道:“若能有教會出手,確也不必擔憂了。幾位是海神的信徒?”


    這並不難得出結論,畢竟他麵前這些人身上都有海神教會的徽章和印記,而海神作為此世界真神之一,麾下教會解決一個異常的小村莊肯定不成問題。


    紀評從前幾次外出都是獨自一人,這還是第一次遇上教會人員。怎麽說呢,感覺不錯。


    “是,”索倫暫時充當了小隊的傳聲筒,爽快地說,“我叫索倫,這幾位是我的隊友,那位是切納斯·帕西,我們的隊長,我們一起負責護送埃爾金斯小姐。”


    紀評看過去,隻見切納斯·帕西神情淡淡,對著他簡單點了點頭。


    黛麗爾連忙溫聲:“帕西隊長一向不善言辭。”


    她暗暗看了眼紀評,依然隻看見了這位先生從始至終都掛在臉上的溫和笑意,沒有半分情緒起伏,自然也就琢磨不出他有沒有因切納斯的態度而生氣。


    她心裏有些七上八下,卻始終找不到合適的機會提醒身邊的人,隻好竭力自然地轉開話題:“紀評先生,您遇見過那些村民嗎?”


    紀評坦然:“遇見過,他們打算請我做客,我拒絕了。”


    啊?這還能拒絕的啊?


    切納斯本就因埃爾金斯小姐隱約不安的態度而有些警惕,驟然聽見這句話,幾乎壓不下眼底詫異,抬眸給索倫丟了個眼神。


    索倫會意,故意語氣誇張:“這還能拒絕的啊?紀評先生,你是不知道這些家夥有多難纏!我們幾乎沒有動過溝通的想法!”


    ……要不是因為有邪神,他也不敢。不過……活屍清醒的時候,本來也就可以溝通的吧?


    紀評愈發成竹在胸,故意裝出心有餘悸的樣子,裝作自己隻是僥幸,半真半假地說:“說來有些慚愧,我隻在報紙上隱約看過一些記載,驟然遇到太害怕了,下意識就說了不,我也沒想到他們會真的離開。”


    ……他並不害怕。


    切納斯冷靜在心裏做了判斷。


    自然垂放在身側的手,整潔的著裝,微微揚著笑意的神情,半分不顫的瞳孔,恐懼流於表麵、流於內容,偽裝是極其敷衍的不到位,隻能讓切納斯讀出“很有底氣”的本質。


    這就是埃爾金斯小姐態度恭敬的原因嗎?他為自己的遲鈍感到懊悔,明明是身經百戰的“海浪者”隊長,卻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來客極有可能是一位強者。


    能有底氣應對那些“村民”並全身而退……至少是“第四梯”的級別。


    第四梯啊,還是至少。


    一直困在第五梯、如果不出意外,大概這輩子都再無進步可能的切納斯在心底輕輕歎了口氣,開口道:“那些村民也許會再找過來,我們應該尋個地方短暫休息。”


    他並不清楚這位的脾性如何,假如對方並不如展現出的那樣謙遜,而是高傲到目空一切的地步,也許會因為此前的點頭回應生出不滿。


    而在如此危險的境地,得罪一位高梯隊的強者是很不理智的,畢竟也許他們還需要這位強者的幫忙。


    但他確實不善言辭,是以也不知如何彌補。


    紀評未多思考便指了指自己來時的方向,道:“那裏可以。”


    畢竟村民都散開了,有符咒效果在,短時間內也不會有村民會聚集。


    黛麗爾抬手整理了下發絲,指尖不經意劃過耳墜,微笑說:“既然如此,便聽紀評先生的。”


    看來這是一位友善的強者,切納斯在心下稍微鬆了口氣,明白埃爾金斯小姐已經用“祝福之誓”確認過沒有危險,沒多耽誤時間,偏頭示意其他人跟上。


    索倫一邊走一邊嘟囔:“應該是晚上了吧?怎麽這麽熱,日光曬的人煩。”


    “也許這裏永遠不會有夜晚,”紀評隨意接了一句,笑意依然溫和而不出挑,“……在那些村民迎來他們的客人之前。”


    這是他根據《桃花源記》內容推斷的,白日招待,晚上留宿,而當要招待的客人武德充沛,根本走不了招待環節時,自然永遠不會有黑夜。


    黛麗爾聽著這位先生輕描淡寫的溫和口吻,隻覺得一股涼氣從心尖竄上來,她又想摸自己的耳墜了,卻擔心過於頻繁的小動作會引來紀評不喜,隻好放棄這一想法,謹慎提問:“您對這裏很了解?”


    這語氣簡直像是……


    她隱晦掃過自己周圍的幾人。


    簡直像是,下一秒就要溫溫和和的,請一位去做村民的“客人”了。


    紀評斟酌詞句:“有一定了解,這裏和我之前查訪到的某篇古籍相似。”


    他正愁怎麽把這些事情告知麵前的一行人,畢竟雙方同行,信息共享也對他有利。


    黛麗爾聽出來他願意透露些消息的意思,連忙追問:“古籍?”


    “嗯,”紀評沒有詳述來源,主要是他也不知道怎麽編,“有點像某個人的隨筆遊記,但從進入這裏開始,每一點都對應上了。”


    他遙遙指向遠方:“主人公漁人停船,溪水兩岸,百步桃花林。桃林盡頭,由山洞行至此,初始狹窄,而後豁然開朗,有桑樹、竹林。我是追著記載到這裏的。”


    他偏了偏頭:“然後是村民迎接漁人,設酒殺雞,留宿數日……此後再無人尋得到桃花源了。”


    黛麗爾小心翼翼地問:“那這篇遊記裏的客人,最後平安離開這裏了?”


    紀評想起來故事裏那個答應村民保密最後卻向太守告狀的漁人就來氣,淡淡道:“也許吧,他下場應該不太好。”


    雖然《桃花源記》裏沒有過多著墨漁人的下場,但太守帶了人去卻沒找到,即便不遷怒,漁人恐怕也撈不到什麽好處。


    切納斯自然能讀出來這話裏的不滿與冷漠,一時有些心驚肉跳。


    他原本以為麵前這位未知的強者是和他們一樣誤入,還想過至少雙方現在算合作關係,都要離開這裏,可以暫時信任彼此。


    但他沒想到對方會了解的如此詳細……倒像是對這裏本來就有所關注,特意尋來。


    而且……


    他看著紀評從始至終未變分毫的溫和笑意,既無因記載誤入該有的的懊悔沮喪,也不見半分對自己境遇的擔憂,隻有淡淡的篤定與自信。


    這幾乎是板上釘釘,從始至終誤入的,隻有他們,沒有紀評。


    還有那句……


    下場應該不太好?


    說誰?算客人的,似乎隻有他們。


    黛麗爾和他想到了一樣的地方,幾乎要以為這是警告了,頓了頓,才道:“我們來時也見了兩岸的花,本以為翻過山就是目的地安斯特,誰知是一處地圖上沒有的村莊。”


    紀評驚訝:“安斯特?”


    “是……”黛麗爾因這明顯不同的語氣緊張起來,“怎麽了嗎,紀評先生?”


    沒怎麽,隻是沒想到這麽巧,雖然安斯特的主信仰確實是海神沒錯,但信仰海神的又不止安斯特。


    “我就是從安斯特來的,”紀評有點不好意思,慢吞吞從背包裏取出一張手寫的名片,“埃爾金斯小姐,也許這有些唐突,但我本職其實是一名偵探,如果您抵達安斯特後有類似方麵的需求,或許可以優先考慮我。”


    “偵探?”索倫詫異叫了一聲。


    紀評慢慢看了他一眼,語氣添了點無奈:“啊,我知道,偵探不太受官方待見,不過索倫先生,您其實不用表現的如此詫異。”


    黛麗爾小心翼翼接過那張名片,視線才要移到上麵的名字,耳墜就開始發燙,她眼神茫然一瞬,本能移開了視線,將名片翻到背麵,妥善收好。


    她認真說:“我會收好的,紀評先生。”


    她說著,心裏鬆了一口氣。這張名片至少能證明,眼前的“人”有想過和她們一起離開。


    索倫則解釋道:“不是不是,我隻是以為……”


    他完全沒注意到切納斯和黛麗爾仿佛要殺人的視線,上上下下認認真真的打量了下紀評,笑著說:“我還以為紀評你是哪所大學的學者呢。”


    不得不說你說對了……偵探隻是為吃飯的副業,來這兒前我還真是個研究生。


    紀評表麵溫和笑道:“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沒錯。我以前,確實還算個學者。”


    學者……


    一直安靜旁聽的切納斯眸光閃了閃,靠知識和見聞獲得力量,真理高塔的那群瘋子?不會吧……等等,以前算學者,那就要麽是真理高塔的叛誓者,要麽就是流派不同,主動退出。


    流派不同啊。


    說不定是愛惜弱小,愛惜平民的那一派?


    當然,也有可能是行事瘋狂,連真理高塔都無法接受的“叛誓者”。


    但後者幾乎都在海神教會內部的高危名單之上,如果紀評是,他不認為自己會認不出來。而且,像那些窮凶極惡的“叛誓者”,通常也沒有耐心同弱小的獵物多費唇舌。


    隱約覺得自己好像了解了一點的切納斯稍微找回一點安心,打算等下找個機會就告訴埃爾金斯小姐。


    殊不知尊敬的埃爾金斯小姐也有著類似的想法,等下……等下如果抓到機會,一定要警告索倫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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