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來敲門時,紀評才堪堪讀完一半。他揉了揉眼睛,終於意識到已經正午,起身去開門。


    管家是來詢問他是否要用午餐的,身後還跟了餐車。仆人把餐車推進去,管家本人則相當嚴肅的報了一長串餐品名字,並在最後附上一句“希望您能感到滿意”。


    紀評:……


    他認真看了看,和顏悅色地留下了炙烤羊肉之類的肉食,又把視線轉向了鱈魚一類的海鮮……最後幹脆直接留下了餐車。


    ……他懷疑他在用完這頓午飯之後可能就再也啃不下黑麵包了。


    就像是他剛來這裏時的那樣,左右為難,最後實在是餓的沒辦法,在經曆了漫長的鬥爭後,終於適應了這裏的食物。


    他婉言謝絕了管家留人來服侍的建議,揚了揚手裏的書:“您今早和我說了很多埃爾金斯家族的過往,說實話,那真是一段波瀾壯闊的曆史,我深感向往,並希望能了解更多。隻是,我現在有一點困惑不明。”


    管家神情仍然嚴肅恭敬:“能為您提供幫助是我的榮幸,您請說。”


    紀評注視著對方,微笑著展開手裏的書,問道:“您認識蘭若·尼古拉斯小姐嗎?”


    管家神情不變:“當然,她曾是王國最璀璨的寶石,承襲有一位尊貴陛下的血脈。”


    除此之外,卻是一句都不肯再多說了。


    這在紀評的意料之中,他本來也沒期待一句話能問出什麽,他畢竟隻是個突然來訪的客人,沒姓氏沒出身,對方隻是礙於文書才維持住表麵的恭敬,但若想隻靠這個就讓對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那才真是異想天開。


    唯一的收獲恐怕就是,管家這副反應,更讓他確信了對方確實知道些什麽。


    想來也對,對方畢竟在上流社會服務多年,也耳濡目染多年,若是真一無所知才叫人奇怪。


    “這樣啊,尊貴陛下……”紀評意味深長地道,“我自幼便聽說過蘭茗麗爾大帝,無論是長輩還是史書,無一例外都稱讚她是一位超前絕後的偉大君主,卓絕千古。”


    “在蘭茗麗爾大帝之前,還沒有帝國這一概念,是她一手建立了這一製度,並條理分明地逐級完善。現在後世的帝國、王國等,不過都是她當年理念的承襲。”


    這些東西紀評剛剛才看過,印象也很深刻,現在胡謅起來更加有模有樣,好似他真的自幼耳聞,相當感慨。


    管家低下頭去:“您真是一位博學的紳士,隻是我見識太少,恐怕無法與您盡興暢談,請您原諒我的失禮。”


    紀評示意他坐下,笑吟吟地道:“怎麽會,不過是聊幾句,我也僅僅局限於這些,再深入的卻是有心……也無力了。”


    他偏了偏頭,示意還守在這裏的仆人可以離開了。


    這一動作大概挑動了麵前管家哪根緊張的神經,多年察言觀色的本領告訴他局麵不妙,應該想辦法離開,他也確實立刻開口,試圖為自己找一個脫身的理由:“您太謙虛了,和您說話真是一件相當愉快的事情,但很遺憾莊園內事務繁雜,不能再久留,我……”


    紀評看著始終不坐的管家,笑著道:“我倒覺得是你太會說話,這麽大的莊園總不會是離了我們資曆頗深的管家就運轉不開了吧?還是說……底下的人都不會辦事,悉數隻聽您的指點?”


    這頂帽子就扣的太大了。


    所有貴族都希望自己的管家足夠麵麵俱到足夠優秀,但絕不會希望對方優秀到把控仆人,優秀到自己的地方離了管家就無法運轉。


    管家沉默須臾:“您說笑了,他們都是很優秀的孩子,當然足以應對所有事情,是我太過關心,在您麵前失禮了。”


    他是個聰明的人,不會不明白紀評的言外之意,隻得順著對方的意思,謹慎在對麵靠邊緣的位置坐下,還不忘先行個禮。


    盡管紀評不是很懂這些亂七八糟的禮儀,卻也能看出來對方是有多精通多熟悉,禮節流暢自然,嚴肅古板。


    他笑著道:“您覺得蘭茗麗爾大帝怎麽樣?事先說明,我不想聽精心堆砌起來的歌功頌德,我想聽你真實的想法,或者說,我想,你的上一任主家,應當有不同的觀點吧?”


    管家張了張嘴,啞聲道:“這是我的職業操守,不會泄露……”


    不會泄露上一任主家的任何隱私亦或政治立場、政治觀點,他說著,心裏稍安,以為對方隻是為了王國內部的政鬥而來。


    “當然,當然,我理解,”紀評把展開的書推到他麵前,“我換一個問題,您認識蘭若·尼古拉斯小姐嗎?”


    曾經有位偉人,他說了一句至理名言,那就是,很多人的性情都是喜歡折中的,當你想開窗的時候,直接說,別人未必會答應,但如果你說想把屋頂掀了……別人就會同意你開窗了。


    他猜管家現在一定以為他是王國哪個派係,是打算來抓埃爾金斯家族的政治把柄。


    相較於上一任主家來說,明顯屬於“外人”的蘭若·尼古拉斯,就顯得簡單許多,也更容易說出口。


    管家這次躊躇須臾,果然道:“那位夫人……蘭若小姐出身王室,母親是尼古拉斯家族的後代,父親則是那時王室一位還算得寵的王子殿下。”


    貴族之間彼此聯姻並不少見,也許是為了利益,也許是為了正統,就像是平民出身的國王迎娶王室公主那樣,當然,這隻是個例子。


    而蘭茗麗爾實在地位超然,她在政時,試圖和尼古拉斯聯姻的貴族就不在少數,等到後來帝國覆滅,尼古拉斯家族也不複從前榮光時,試圖聯姻的人反而更多了。


    娶一個無關緊要的花瓶回家養著就能表現出自己追隨蘭茗麗爾大帝的政治立場,這實在是一筆再劃算不過的交易。更何況尼古拉斯家族還已經趨於敗落,婚後玩些別的,花瓶也無力製止。


    那應該算是尼古拉斯家族的又一個輝煌時期,紀評剛剛才在書上讀過,可惜這一依靠聯姻的短暫輝煌很快就消逝了,沒有維持太久。


    之後尼古拉斯家族就一直苟延殘喘著,一步步敗落。直至今日,平民沒有讀過書,不知蘭茗麗爾,更不知尼古拉斯,貴族知道蘭茗麗爾,但沒有誰會好心去幫扶一個落敗家族。


    所以,當年席曼王國決意為王子迎娶尼古拉斯家族的小姐時,許多貴族都感到震驚,這份震驚又在國王下了某命令後達到了頂峰。


    “後來,蘭若小姐誕生,本該跟隨王室姓氏,但國王下令,感念蘭茗麗爾大帝,準其延續尼古拉斯姓氏。”


    就是這個命令,那時很多貴族大為震撼,有些貴族甚至因此以為自家的國王是蘭茗麗爾大帝的狂熱追隨者,還想辦法送了禮。


    紀評適時道:“我想聽的並不是這些。”


    他才在書上看過,再聽一遍就要背下來了。


    “是,”管家深吸一口氣,“蘭若小姐自幼在萬千寵愛中長大,後來與埃爾金斯家族的少爺兩情相悅,在神明的祝福下走向婚姻的殿堂。很多書都這樣寫,很多人也都這樣說……但這其實是假的。”


    “婚禮當天,蘭若小姐根本沒有出席,替她出席的是王室緊急找來的體型相仿的女仆。”


    “而蘭若小姐本人……和人私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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