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之輪原本是命運教會的東西。”


    “聽出來了,”紀評道,“假設你稱呼它為真理之輪,說不定我還會困惑一會兒。”


    克服了心理障礙後,紅果實還挺香甜的,紀評不知道有沒有副作用,但他覺得再厲害的副作用都不能和邪神比。由血澆灌而出的果實……主甜口,有點像是多汁的西瓜。


    萊爾:“我倒也想給它改個名字,但名字並不是我想改就能改,它早就和名字綁定,世界海也已經認可,如果想改,恐怕隻能顛覆世界海。”


    果實流淌而出的汁水意外的“清爽”,不粘稠,也不在指間黏連,隨意拍拍手就能甩掉。紀評對此很滿意,並拿起了第二個。


    “當時負責保管命運之輪的是命運教會主教,他表麵上是教會從小教養長大的虔信徒,實際上是第九席親自教出來的學生。”


    “教會很信任他,所以他帶著命運之輪叛離的時候很順利,順利到大半年後,仍有人不願相信他背叛神明,認為他早晚會回來。”


    紀評由衷道:“……畢竟沒人相信信徒會背叛。而且一般而言,幹你這種事情的都是反派,哦,就是廣義上認為的惡人,不符合社會默認應當遵守的觀念。”


    “你還少了個定義詞,比如說結局注定失敗,”萊爾也抱起一個紅果實,“教會就經常失敗,他們太年輕,也太傲慢,總覺得有神明在就可以事事順意,但神明也不是無所不能的。”


    他並不停頓,繼續說正事:“命運之輪的用途其實有很多,或者說,預測純粹靈性其實隻是它最基礎的功能,當然,它的限製也很多,比如說,它預測純粹靈性,但不保證純粹靈性活著。”


    紀評:“所以,我應該誇它厲害嗎。”


    “咳……我被坑過幾回,後來就想著搜尋幾件‘生命’特性的物品隨身帶著,隻可惜找到的東西或多或少也有些副作用,沒有十分完美的。世界海隻認可完完整整的純粹靈性,不認可隻剩下骷髏架子的純粹靈性,哪怕它們都能呼吸。”


    “再後來……”萊爾忽而看了瑪瑙一眼,“再後來,海神教會裏的一位執事向真理高塔匯報,說是教會得了件名為‘紅蘋果’的物品,可以……”


    “可以賦予死物以新生,”紀評把倫溫爾當年介紹這東西的話重複了一遍,道,“你怎麽不效仿命運之輪那件事,讓別人再叛教一次。”


    “試過了,”萊爾道,“但教會對這東西的重視遠超我的想象,叛教的執事當場斃命,與他有關聯的無論是否冤枉,也盡數秘密處決。”


    “那之後,我琢磨著教會應當會妥善保管這東西,留給我的時間想必不短,便計劃著重新送一個進去,可惜人剛剛送到半路……這東西就已然不在教會了。”


    萊爾說著,又看了眼瑪瑙:“其實我覺得,‘紅蘋果’不太適合作為食物,它與靈境關係密切,很難消化,副作用也很明顯,但假如你是故意的,就當我什麽都沒說。”


    紀評隻想到了倫溫爾,他記得當時倫溫爾許出這東西時的神情雖有些緊張,態度卻很自信,他當時不知道並未多慮,但現在……若萊爾所言為真,教會如此重視的東西,能輕易送給別人嗎?


    他短暫沉默的時候,去叫人回來的小塔已經同澤西卡一起折返,前者被後者捧在手裏,紙張上金色字跡不曾停頓,一行行浮現而出又慢慢消弭,兩個人顯然聊得很開心。


    萊爾:“大概就是這麽個情況,其實我原先想的方案是殺了你的小朋友直接提煉出來……不用這麽看我,我現在沒這麽想了。”


    他隨手折下針狀植被的針葉,在板結的泥土上輕易劃出痕跡,繁複紋路流瀉而出,他道:“我看你家小朋友經過上次的奇遇,消化的也差不多了,剩下來的雜質對它無用,不如借我調出來,用這個圖案就行,你若是不放心,就拿澤西卡試一試。”


    澤西卡:“啊?”


    他現在才仿佛終於反應過來:“我們……我們不是出來遊學的嗎?”


    “小澤西卡,”萊爾笑著瞥他一眼,“你好好想一想,你以前是純粹靈性,但你現在還是嗎?再漂亮的寶石,隻要有一點雜色,都會立刻無人在意。”


    澤西卡:“……我沒有話說了,您說得都對。”


    紀評道:“如果我那天晚上沒去灰巷,你準備怎麽辦。”


    “……我以為這是我們已經達成的共識,”萊爾想了想,“第十席有想去拜訪你,如果你沒來,她會和你商量這件事情,假設你再拒絕,那隻能繼續碰運氣了。沒辦法,像‘紅蘋果’那樣的,很罕見。”


    他說著,劃開手腕放血,落在地上的圖案隨之發出亮光,紋路一圈圈亮起,交錯勾連起此間所有非凡波動——“像這樣。”


    “‘汙穢’生物是個很難纏的東西,你家小朋友得神明眷顧,尤其難纏,要向它借調,第一梯隊以上的力量才夠格,用血勉強啟動,圖案裏的線會勾連它身上不同特性的‘汙穢’並根據我的需求進行調整。”


    圖案沒能完全亮起來,因為紀評忽而出手打斷了這個過程,他垂眸望著地上清淺的紋路,未曾燃盡的半截符咒輕飄飄降落,將圖案的所有筆畫悉數抹去。


    他道:“我拒絕。”


    萊爾:“……為什麽?”


    “因為覺得危險,我不信任你,更不想替瑪瑙做出什麽決定,而且,我還在想……”紀評仍望著剛剛還繪有圖案、現在空蕩蕩的地方,“如果我不曾出手中斷,等圖案完全亮起,你隨時都能調換。我認為,我和你,應該還沒有到如此信任彼此的地步,你原本也不需要采用這種方式向我演示。”


    萊爾:“……你很重視你的小朋友。”


    紀評:“當然,瑪瑙幫了我很多。”


    “我也可以幫你很多,真理高塔內從不缺知識和文字,假設你隻是喜歡你的小朋友的話,我甚至可以再為你尋一個一模一樣的。長有兩隻眼睛的‘汙穢生物’不好找,但長有八隻眼睛的隨處可見。”


    澤西卡小聲道:“八隻眼睛也不太好找吧……”


    “你閉嘴,”萊爾沒好氣掃他一眼,重新看向紀評,“我知道,出於某些原因,有些事情需要旁人為你代勞,我可以為你提供其他聽話的‘汙穢生物’,我保證會比瑪瑙更強……夢魘怎麽樣?”


    幾乎是他話音剛落,斑斕畫麵在虛空中鋪開,漩渦狀的色彩深深淺淺,有一隻半透明的影子臥在漩渦中心,柔軟的觸須在周圍飄蕩,半透明的泡泡起起伏伏。


    紀評在萊爾出聲介紹前先一步道:“你剛剛說的還是借用……現在就變成直接要了?”


    “你不是不放心我借嗎,”萊爾道,“而且純粹靈性屬於消耗品,損耗很快,借來借去的多麻煩啊。”


    澤西卡:“???”


    他忍不住插話:“你以前還誇過我天資聰穎,任何問題都一點即透,是修習真理的最優選擇。”


    “那時候心情好,樂意多誇你幾句,”萊爾笑吟吟的,“畢竟你天資好,學得快,又聽話,成熟的也快,我見了自然開心。有些不太聽話的……怎樣和她說都不行。”


    他前半句還在笑,後半句已經冷冷壓下嘴角:“試過了、失敗了也不甘心,永遠不肯聽話。”


    他微微一頓,複又看向紀評,笑嗬嗬道:“關於瑪瑙……命運之輪給的時間總有誤差,答複倒不急於這一時,至於用以交換的東西,如果你不滿意夢魘,也可以換別的。”


    “真理高塔有的東西,小塔那裏都有詳盡的收錄……如果它還記得的話,據我所知,它容量有限,經常忘事。”


    紀評還沒來得及說話,浮在半空中的書“嘩”一聲,空白紙張翻動作響,幾個鬥大的單詞隨之浮現而出:“你才忘性大。”


    萊爾嘶了一聲:“從前不見你如此膽大。”


    ***


    日光半斜,靠近城門的某個廣場邊上。


    收拾好的行李已經放好,倫溫爾坐在馬車上,挑起車窗窗簾,略無奈的看著車外的優瑟爾琳和舒溫說話,斷斷續續的內容傳到耳邊,無非是些“您今天的裙子很好看”“真遺憾,我也不想這麽快就走”“下次、下次再來見您”……


    廣場上的白鳥吃完了貴夫人灑下的穗粒,而後在原地轉了轉圈,仿佛在表達感謝,夫人自然驚訝,捂著嘴同身旁的小姐說話。而白鳥展了展翅,飛到了車廂邊上。


    舒溫揚聲笑道:“這隻鳥看起來很喜歡您呢。”


    倫溫爾:“聽見您這樣說我很高興,但它像是來找食物,畢竟如您這樣美麗的夫人總很心善,我嘛……恐怕就不能給它提供什麽幫助了。”


    優瑟爾琳偏頭囑咐侍從:“去取點食物過來。”


    她說罷,仰起臉,湛藍色的瞳孔裏倒映著較往日空蕩的廣場,輕聲道:“今日似乎大家都不太愛出門呢……”


    舒溫笑吟吟的:“今日熱,如果不是要送你,我也不樂意出來。”


    穗粒放在手心,白鳥頗為聰明的飛過來立在指尖上一粒粒啄食,優瑟爾琳垂眸看著,看著白鳥動作漸漸踉蹌,看著它一點點抽搐著失去呼吸,最後徹底倒下來。


    周圍的一切隨之放慢拉長,遠處似有若無的禱告聲和過路人的交談聲一並卡成萎靡的長調,優瑟爾琳垂著眸子,用另一隻手溫柔撫了撫白鳥羽毛,再抬眼說話時,神色已經冷極。


    “我會在路上拖延時間,你想個名正言順的理由調支軍隊截馬車,海神教會盯我盯的太緊,鐵了心要從我身上挖點東西出來,實在煩人。”


    無限拉長的時間裏,舒溫笑著看了眼倫溫爾,出聲建議:“我幫您殺了他?”


    “他身上攜帶了不止一件聖物,動手容易留下痕跡,”優瑟爾琳道,“教會不敢對普通人出手,你直接調軍隊過來扣人就行。”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舒溫頓了頓,提議道,“為黛麗爾小姐鳴不平怎麽樣?她身上有尼古拉斯血脈,勉強也和陛下沾親,有理由插手,就說她身為明譯爾公爵和蘭若夫人的女兒,血脈正統理應繼承爵位,而不是下落不明,爵位被同父異母的哥哥狠心搶走。”


    優瑟爾琳:“……不太妥,黛麗爾還活著。”


    舒溫愕然:“還活著?我以為教會不會放過黛麗爾小姐呢。”


    “我也覺得,”優瑟爾琳幽幽道,“我還覺得那位……那位紀評先生會滅口,比如說殺了黛麗爾之類,留著終究是個隱患。”


    反正換成她她會滅口,該到手的東西都到手了,留個不聽話的又知道很多事情的黛麗爾做什麽呢?不如殺了幹淨,即便不殺,至少也要把人控製住。


    該說仁慈?哈……用仁慈這個詞來形容和非凡、和汙穢沾邊的一切,似乎都很奇怪。


    舒溫察言觀色,沒繼續就這個問題說下去,想了想,道:“這樣吧,您覺得真理高塔這個借口怎麽樣?正好生命教會也有意往這個方向引導,他們似乎也已經捋順了邏輯鏈並有對應證據,到時候對平民就宣稱是有異教徒潛藏,對教會和貴族呢,就說是追查真理高塔的學者。”


    優瑟爾琳沉默了下。


    舒溫:“抱歉,是哪裏有問題嗎?”


    優瑟爾琳頓了頓:“那倒沒有,我覺得你這個想法沒問題,隻是忽而覺得有意思……海神教會也是這麽想的。”


    “嗯……他們認為這件事是由真理高塔一手策劃,由第五席親自引導,從死神信徒引發的恐慌開始,借此傳唱詩歌,又假意擊殺死神信徒獲得教會信任使教會鬆懈,最後在收牧日上一舉引爆。”


    優瑟爾琳微微笑了笑:“至於具體目的……也許是為了傳播異端信仰,又也許隻是簡單的又一場名為‘追求真理’的實驗?”


    嘴角上揚的弧度越來越大,她輕聲笑著:“哈……反正,眾所周知,真理高塔裏全是……全是些堅持不懈追求真理的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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