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爾試圖出聲,用翕動著的嘴唇去描摹他想說的單詞,眼前錯影重疊,他想說不,想表達不情願……從小到大所有的課程都告知他,不應該相信未知的聲音,不應該質疑教會。


    但真遺憾啊,他甚至難以將破碎的單詞連成一線,既無法讚美生命之神,也無法表達自己的意願,隻能麻木跟隨著聲音的指示,緩慢吐出嘶啞的單詞。


    “……舊日之主……”


    眨眼和呼吸的時間無限拉長,侵襲的黑色鱗片定格甚至倒退,心跳聲變成持續的長音,他感到自己忽而清醒一瞬,清晰認知到自己在祈禱……在讚美一位不知來由的神明。


    聲音像是在拿他試驗禱告詞。


    “仁慈的群星,您平等的照耀著大地,平等的庇護著所有迷茫的生靈……”


    反複幾遍,不同的句子糅合在一起又重新組合,最後鍾爾模糊聽見一點歎息。


    “原來如此。”


    意識到最後一刻,他聽見那個聲音輕聲說話。


    “……禱告有範圍限製。那我就放心了,謝謝你,親愛的鍾爾,再次感謝你的配合。願你安息。嗯……這不算違約吧?畢竟我也沒有許諾救你。”


    身軀沉重的倒下。


    有人才發現這裏的意外,驚叫道:“鍾爾!”


    可惜廣場亂成了一鍋粥,以至於這聲尖叫如此無力。隻有一名命運教會的修女注意到這裏,吃了一驚,提起裙擺,想過來查看情況又被一位婦人死死抓住衣擺一角。


    婦人抬起頭,枯敗的頭發像是緊緊糾纏在一起的爛泥,她露出哀切的表情,令修女本能放柔了聲音,心軟道:“抱歉……我理解您的害怕,您可以在那邊排隊等候神父的幫助,不會太久,我們已遣人去通知了主教。”


    “也許是些異教徒襲擊……教會一直在追查他們,但他們太過狡猾,刻意選擇了今天,沒能提前警惕是教會的失職,我扶您去……”


    話音未落,修女隱約感覺到臉頰旁有些癢,她抬手一摸,摸到堅硬光滑的外表,像是她日日擦拭的教堂地麵。她迷茫的睜大眼睛,看見剛才還滿臉淒楚的婦人已經神情驚恐的鬆開了手。


    伴隨著“叮咣”一聲,一枚黑色鱗片墜落在地。


    ***


    米卡公國。


    紀評略略一頓。


    隻是輕微一晃,杯中幽藍色的花茶濺出去少許,豔麗的顏色流轉著,幹花泡了水,褶皺的花瓣在水中舒展起伏,嬌嫩的像是剛從枝頭剝落下來。


    現在是下午,天氣陰鬱,雨滴敲擊著窗沿。安塔夫人坐在他對麵,見狀關心道:“怎麽了?是這花茶不夠清甜?”


    “……不是,”紀評清咳一聲,“也許是昨晚沒有休息好,剛才有些走神……當然,您提供的住所很好,隻是有朋友昨晚來訪,難免多聊幾句。”


    奇怪,他好像聽見有誰的聲音,但細細辨認,又覺得耳邊空無一物,再三去想時,就隻聽見落雨的嘀嗒聲了。


    安塔笑道:“我昨晚也沒有睡好。”


    她在想稅收的問題,當然,也在想澤西卡的事情,隻不過相較於後者她更擔憂前者,因為她相信溫莎爾修女必然已經有所準備。


    女仆恰在此時取了租房合同過來,是昨天那份的補充條例,因為她眼前的紀評先生準備多租賃一間。


    安塔夫人看了眼紀評,出聲道:“說起來……您昨天帶著的那個孩子,怎麽今天不見他?恕我直言,即便是有教會的庇佑,這裏也不是絕對安全的地方,畢竟總會有些不知輕重的賤民。”


    “他們不懂得感恩教會的仁慈,也不明白人生來就有高低,總妄想著不勞而獲,搶奪財產。我曾經有客人被他們搶劫過,啊……他們還喜歡挑年幼的孩子下手。”


    但如果真的挑中了澤西卡,安塔想了想那個結果,用喝花茶的動作掩飾了下自己的表情……嗯,應該不會,看見廣場上通緝令的人可不在少數。


    她越想越覺得自己應當趁著澤西卡不在的時候提醒一二:“照看孩子是一件很耗費精力的事情,您有與您那位朋友討論過具體的細節嗎?倘若沒有的話,或許可以寄信詢問一二。再或者,詢問教會也可以。”


    “還有廣場……那裏很寬闊,偶爾會有修女和神父講解典籍,您如果感興趣,不妨去聽聽。”


    安塔夫人邊說邊抿了口花茶,抬頭時,發覺紀評似乎又在出神了,於是略略提高了音量:“我上午才見過溫莎爾修女,她很熱情,您也可以問她。”


    紀評回神,歉意道:“外麵的雨聲有些擾人。”


    擾人的也不止是雨聲。


    安塔夫人笑著道:“我理解,它們節奏優美的像是樂曲,令人心動——您喜歡這些幹花嗎?如果喜歡的話,我令人給您包一些帶走?”


    其實還沒嚐的紀評:……


    本著澤西卡和工匠可能會喜歡的想法,他道:“那就感謝您的慷慨了,親愛的安塔夫人。”


    安塔搖了搖頭,笑道:“對您這樣出手闊綽的先生,這是我應該盡到的禮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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