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依舊。


    米卡公國。


    床上的青年還在熟睡,呼吸勻稱。龐大的未知生物占據著房間裏的每一處空間,隻讓了極小的位置供一本會發光的書短暫棲息。


    這本攤開的“書”已然沉沉睡去,陷入米卡公國這場好似不會醒來的長夢。它攤開的那兩麵幾近空白,隻有一行微小符號在正中央微微閃爍:


    \(☆o☆)/


    ~( ̄? ̄~)


    ??* ??*?????


    小塔的喜悅顯而易見,另一位不明生物心情卻很焦躁。


    瑪瑙眨了眨眼睛,看了眼那些符號又收回視線,黑暗裏,它的八隻眼睛就像是點燃的紅蠟燭,幽幽亮著光,戒備地審視著周圍的一切。


    夜晚安靜無聲,整個米卡公國都陷入一場長眠,依然是熟悉至極的手段,和之前的收牧日一樣,利用夢境將汙穢與現實隔絕,不使其流落在外半分。


    瑪瑙焦躁地眨了眨眼睛,忽覺周圍的空間波動起來,像是有什麽東西在逐步入侵蠶食,分離開它與現實,要壓著它沉入夢境。


    瑪瑙:!


    它立刻警惕起來,卻還顧及著這處租賃的房屋,擔憂自己擅自行動會破壞這裏……它記得紀評很重視住所,不能輕易毀掉或損傷。


    眼睛眨了眨,朦朧的抵抗意念轉瞬便被龐大的力量吞沒進去,求生和守衛的本能促使它舞動起所有觸手,往前狠狠一擊——


    刹那海水翻湧,浪濤掀天!


    “停!瑪瑙!咳……”


    ?


    瑪瑙僵硬停住了動作,舞動的觸手停在半空。


    青年扶著它的觸手站起身。


    和巨大的生物比起來,青年渺小的如同一朵開在參天巨樹旁邊的蘑菇,現在這朵蘑菇剛嗆了水,正在不住咳嗽。


    “怎……怎麽了,”紀評好不容易緩過來,本想看著瑪瑙的眼睛說話,又意識到自己踮起腳尖夠不到,幹脆心安理得的坐到觸手上,“誰嚇到你了?”


    好驚喜的初見。


    某年某月某日,他差點被淹死在自己的夢境裏。


    當然,此處有個問題,如果在夢境裏死了,那這場夢是會醒過來,還是自己直接變成植物人?紀評覺得這真是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瑪瑙慢慢放下觸手,想變小又不知道要不要變小,如果驟然縮小……好像會摔到人。


    紀評沒得到答複,便也沒追問,他指了指麵前的大海,憂愁的歎了口氣:“我覺得我倆都信錯神明了。就不該信仰祂。”


    找不到人,真難辦。


    “祂和我說要一勞永逸,末了幫了我一把,好吧,我感謝祂,但我現在找不到死神,祂又沒聲了,”紀評遙遙望著遠處海麵,說,“我想著能不能喊你來幫忙,嚇到你了嗎?”


    托著他的觸手尖尖搖了搖。


    紀評忍不住笑了下。


    “我想化出我以前見過的白雪皚皚,但沒成功,然後就想到了安斯特,這次成功了,”周圍模仿了安斯特的岸邊,隻是沒人,“當賞景。”


    紀評覺得這個夢境真實到和現實等比複刻:“我嚐試查找死神的痕跡。”


    死神赫奇托裏斯。


    “世界海告知我,死神赫奇托裏斯不需要信仰是因為祂已與世界海融為一體。”


    貌似自家邪神提醒過不能和世界海交流,但是,是世界海一直在單方向灌輸碎片化的東西,和他沒關係。而且從中挑挑揀揀拚湊出個有意義的不太容易。


    “神明也會有信仰的對象。世界海接納它的信徒,給予信徒永不動搖的地位和權柄。於是我開始想……可能這就是不能和世界海交流的原因,之一?”


    “世界海給我的感覺溫柔又包容,祂似乎不想傷害我,也不願意傷害祂的信徒,祂的孩子,所以祂選擇藏起對方,避免我們發生衝突。說不定現在赫奇托裏斯也在找我。”


    尋找是一件麻煩的事情。


    紀評在瑪瑙旁邊坐下,提出一個猜想:“我想信仰死神。我覺得祂一定會回應,畢竟祂想殺我。如果祂不回應的話,那……明天早上吃什麽?”


    天穹灑下一絲朦朧溫柔的光,紀評忽而有點懷念瑪麗夫人偶爾送上門的甜點蛋糕,他這樣想,然後順口問道:“上午買了不少麵包,你感興趣嗎?嗯……工匠先生應該不會介意,但好像有點委屈小澤西卡,孩子是不是應該吃一點有營養的?比如肉蛋奶?”


    青年話題跳的太快,快到瑪瑙難以立刻處理大量信息,龐大的眼睛裏出現一點迷茫。


    海水溫柔拂過岸邊,紀評沒想過瑪瑙能陪他說很多很多話,於是不曾停頓等待,繼續道:“說起來,你進來的時候,有留意澤西卡那邊嗎?沒出什麽事吧?”


    他真怕牽連到毫無自保能力的澤西卡。


    瑪瑙想了想,似乎有一些異常波動,但它沒太關心,而且波動平息的很快,於是搖了搖觸手尖尖表達否定。


    “那就好,”紀評看向依然湛藍色的海和天,眨了眨眼睛,周圍的一切頃刻間如鏡麵般碎開,“我讓渡了部分夢境權柄給你……立刻去救小塔,如果遇到危險,就向你信仰的那位求助。”


    他倏地又想起什麽,重新添了一句:“如果小塔不想和你走,就算了。隻要它不在死神的控製之下,其他都隨它的心意。”


    這應該算個千載難逢的回家機會?


    忘了問邪神為什麽上次不可以溝通世界海這次就可以借夢境溝通了……算了,等夢醒了再問。


    瑪瑙還沒明白他的意思,停在原地躊躇不走,紀評不得不把話說的更明白些:“死神也在找我,祂不會錯過主動進入世界海的小塔,必然會借助小塔和我的聯係。現在祂尋過來了,你去救人。”


    瑪瑙說不清是甘願還是不甘願。


    它在原地焦躁的動了動,明明不似人那樣有明確的表情可以判斷息怒,卻就是從上到下都透露著一股焦急,很不願意走,又不得不走。


    紀評於是反思了下,忽而覺得自己話說的太模糊。


    碎片正在一片片脫落,他估計著時間,加快語速:“根據世界海的描述,夢權柄用處許多,我讓渡給你的權柄能幫你在夢中搜尋小塔下落,到時注意浮珠即可——”


    碎開後,替代碎片的也無非是黑暗。


    無數夢境搭建而成的浮珠在碎開後的黑暗裏沉浮,展現出所有在夢境中熟睡的普通人,有些夢境日常閑趣,也有些天馬行空,充斥著想象力。鮮豔的血色為畫麵鍍上一層紅,平添幾分驚悚。


    紀評指向這些浮珠:“權柄會指引你小塔的位置,浮珠會告訴你要如何離開,再多的……問小塔吧。”


    青年平平靜靜攤開手,歎口氣:“這些知識我也是半吊子呢,小塔知道的必然比我全麵。”


    瑪瑙離開後,浮珠還在似有若無的浮沉。


    紀評一邊若有所思的想是不是舊夢之主平日裏就靠看這些打發時間,一邊思考為什麽會牽連這麽多人進來……


    誒,桃花源裏那些人的夢境會是什麽樣的?長此以往的看下去……恐怕隻有神明不會發瘋。也不對,那些信徒的異常就來自舊夢之主。


    浮珠在眼前沉浮,隨著夢境的翻騰又被壓下去,紀評凝神確認了一下隔絕屏障的穩定性,這才重新將注意力放到周圍,朦朧的黑色霧氣已幾乎近在咫尺——


    腐爛的味道如此清晰,幾乎要讓人錯以為這就是現實。


    紀評認真想了想世界海教他的東西。


    世界海無有不包,權柄簡單來說可以描述為一種調動世界海部分力量的憑證。


    “夢”意味著可以隨意勾畫描摹自己或他人的夢境,令人死在夢裏又或是永不醒來,以此為基礎更進一步,則是將夢境裏的事物搬入現實,又或是將現實裏的存在拉入夢境……比如剛剛被他拉進來的瑪瑙。


    那麽,死神的“死亡”又意味著什麽?朵圖靳帝國裏的異常集中表現在黑色鱗片、幹癟衰老,這是否意味著,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也沒辦法令人沒有任何緣由的直接死去,還需要走一下過程,比如衰老,比如疾病,比如被怪物捕殺。


    紀評有意識低下視線,不去注視周圍的一切,但屬於他的夢境正在被入侵,遊蕩的霧氣搜尋著可能存在於此的生命體,他無端覺得有些喘不上氣,像是窒息。


    夢裏也會窒息?紀評在心裏腹誹了一句,心念一動,黑暗轉眼散開,大片陽光傾灑下來,記憶裏的綠草鮮花纏繞搭建出漂亮的花園,塗了白漆的藤花椅置於一角,旁邊的桌上散亂放著幾本書。


    盡管看起來再真實,這也是假的,是夢境一隅。紀評手指才按上書本扉頁,就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


    踏入花園的客人有著與清雅環境相符合的外貌,仔細打理的頭發平整的梳在腦後,上半身是黑色雙排扣的禮服,下半身則是長褲和短靴,款式有些罕見,反正紀評沒見過。


    祂看起來和路易斯同歲,有一張蒼白的和常人一樣的臉,死氣沉沉的眼睛和權柄很相襯。沒有多出來什麽……紀評又數了數,兩隻手兩條腿,確實沒多出來什麽,當然,也不排除這其實是一層沒能看出來的偽裝。


    就算是偽裝,交談的對象足夠正常也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情。


    紀評體貼的變出兩杯飲品,一杯是他想喝的奶油蘑菇湯,另一杯是他覺得絕大多數人都會喜歡的紅椰汁:“敬您和我的默契。”


    夢中的陽光也有和現實如出一轍的溫度,客人在他對麵的藤花椅坐下,不等紀評發問,徑直道:“你想說什麽。”


    這麽直接啊。


    紀評覺得一點點棘手,他縮回要去拿奶油蘑菇湯的手,決定從一個簡單的問題入手:“小塔呢?”


    “在□□哭泣。”


    中間一段像是不能用任何語言表述出來的地名,甚至無法在腦中留下具體的印象和發音,可重點並不是這幾個單詞,而是……


    “哭泣?”原本隻是簡單問一下的紀評詫異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為什麽?”


    他在心裏瞬間轉過無數個想法,其中最可能的罪魁禍首就是現在看似脾氣很好,坐在他麵前的這個。


    “□□被毀了,”對方平靜喝了口手邊的紅椰汁,語氣死寂如枯水,“它沒出賣你,它沉浸在悲痛中,也不知道我去過。”


    客人不等紀評說話,又道:“祂始終在注視著你。”


    紀評輕鬆笑笑:“哦。”


    他抿了口奶油蘑菇湯,忽而後知後覺夢境的另一個用處,調節夥食,理論上來說,他吃過見過的都能變出來……好功能,可惜現在不能嚐試,要等事情結束後。


    “我是想問您,”紀評斟酌了下措辭,“您怎麽看待,我現在說的語言?”


    他前半句仍采用了通用語,後半句用的卻是自己的母語,刻入骨髓的語言哪怕許久不曾發音,也依然流暢至極,咬字清晰。


    對方聞言,頭部並不見傾斜動作,隻有眼珠子一點點移動,充滿了非人感,分明內容是疑惑的,語氣卻平鋪直敘:“你為什麽不問祂。”


    紀評坦言:“問過了,但祂說祂不知道。”


    “這並不是容你背棄信仰的準許。”


    紀評略感荒謬的停頓一瞬,正欲反駁,又莫名覺得接下來說的話有些忘恩負義,比如說自己沒有信仰,或者說自己信仰x產主義,最終道:“我遇見了我認為……應該不會出現在這裏的,某些人。”


    青年手肘撐在桌子上,十指交叉,狀若思考,確認了對方也了解這種語言,便也默認對方了解所有典故,幹脆采用了自己的母語:“套用某個已存在的設定,我認為我從前學習過的所有東西大致可以用神秘學,和科技學來分類,我傾向於後者,所以在真正遇上‘穿越’這種事情前,我以為它是個不會發生的設定。”


    “當然,我不認為自己是特別的,所以我更關心的是,滿足什麽樣的條件才會遇上這種事?就算是運氣、巧合,也是條件,命運之神的有些信徒就愛宣揚好運都是神明的眷顧。”


    客人陷入長久的沉默。


    隻要主人願意,夢境的流逝便永遠不會占用任何實際時間,是以紀評安靜的等待著對方的答複,順便思考要不要變點吃的出來。


    “如果我告訴你這些,你能給我什麽?”


    陽光的溫度依然溫暖,微風甚至送來了和記憶裏等比例複刻的花香,紀評認真想了想,然後笑道:“您可以殺了我。套用一句話,朝聞道而夕死,對我來說也是適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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