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秋分,草木枯竭,斑黃的樹葉如同飛蝶一般四散天際,隨風而走。


    黃土漫天飛揚的官路之上,甲胄碰撞聲不絕於耳,時而有駿馬嘶吼,這一幕引得無數躬身忙於收割麥穗的百姓,紛紛停下手中活計駐足觀望。


    杏黃旗幟於大風中獵獵作響,其上以鎏金嵌刻的“姬”字格外醒目。


    姬昌強自露出笑容,於沿路跪拜磕頭的百姓示以微笑頷首,許久,他無力的放下珠簾,命手下旗官將旗幟取下,並於一處山穀內駐軍紮營,隨行隻帶了一列遊騎。


    姬昌駐足於群山之間,放眼望去,滿目皆蕭瑟。


    “秋掃落葉隨風去,雪落不覺已白首。”


    一語道盡心中悲劇之情,不覺間姬昌已是淚流滿麵,忽在此時,一精兵手持堪輿圖四下張望,許久這才輕輕頷首,確定了自己等人的大致方位,朝著自家侯爺躬身抱拳道:


    “啟稟侯爺,距此處不足三十裏,有一大河,其名曰“渭水”,乃黃河所屬最為寬廣分支。”


    用衣袖將眼角淚水擦拭,姬昌理了理周身衣袍,待調整好神情,這才緩緩轉身,吩咐道:


    “傳聞此水涇渭分明,常呈濁態,既得相遇,便觀上一觀。”


    言罷,姬昌一馬當先,朝著東方策馬而去,因山路崎嶇,便獨留下精兵四人看護車駕。


    渭水之濱,青石之上。


    持杆而坐,身軀恍若行木將就的薑子牙,似是心有所感一般,緩緩睜開雙眸,微微側頭,看向左側沿水而行的一眾遊騎。


    恰逢此時,姬昌放眼望去,見老者持杆垂釣於滔滔河水之間,不免心生困惑,便勒住馬翻身下馬。


    “籲~”


    察覺到姬昌等人的動作,薑子牙並未在意,他依舊保持著持杆垂釣的姿態,不曾挪動半分。


    “老丈何故於滔滔大水之間垂釣,緣何不去水流平緩處?”


    伸頭張望了一眼魚簍,姬昌搖了搖頭,看著頭戴鬥笠,身穿蓑衣的薑子牙,開口詢問道。


    聞言,薑子牙並未回頭,撫須輕笑道:


    “老朽所釣非魚,乃舟也。”


    此言一出,姬昌頓時來了興趣,四下張望一眼,見並無落座之物,便索性盤腿端坐於地,再次開口反問道:


    “此處水流湍急,少有漁家願走此地,且老丈手持木竹,何以垂釣漁舟也?”


    “侯爺倒是風趣,豈不聞萬民為水,君王為舟也?故而老朽所釣之物,乃心係萬民之主,古往今來德行之君。”


    此言一出,如雷貫耳,令姬昌久久無法回神,內心震動間,料定此人非尋常之輩,定是夢中顯化之神人,故而其放方心中王侯儀仗,於渭水間求解心中苦悶。


    看著神情大震的姬昌,薑子牙微微一笑,將水中直鉤取下,放置於身側。


    見此,姬昌大為不解,他盯著老丈身側直鉤,輕聲喃喃道:


    “離奇也,不曾想老丈所持竟乃直鉤。”


    “直鉤垂釣雖離奇,然卻不如商王殺子削兵,而後放虎歸山,豈非更為離奇乎?”


    此言一出,姬昌內心一震,連忙躬身抱拳道:


    “先生果乃神人也?吾便是西伯侯姬昌。”


    聞言,薑子牙裝作吃驚的模樣,擺手否認道:


    “非也非也,不過是癡人說夢罷了,西伯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隨後,二人一番暢談之下,姬昌隻覺眼前老者驚為天人,其胸藏經天緯地之才,腹有包羅萬象之策,薑子牙則更是坐實了心中猜測,料定此人便是自身苦等十數載的明主。


    “先生如此才學,枯坐此地垂釣豈非吾西岐之失,非吾天下人族之不幸也?姬昌不才,懇求先生出關,入吾西岐,吾願拜先生為相,一展畢生所學。”


    聞言,薑子牙心中一動,臉龐卻並未有絲毫神色,沉思片刻,搖頭婉拒道:


    “非是老朽不願,實乃年事已高,故而腿腳不利,此去多山路崎嶇,尋常之輩亦如履薄冰,更何況老朽乎?”


    姬昌何等之人,隻此一語,便明悟薑子牙所言,他緩緩起身,朝著後者躬身一禮,言語無比鄭重。


    “這有何難,姬昌願背負先生而行,山路雖崎嶇,然隻要先生肯下山相助,吾願為子牛。”


    薑子牙微笑頷首,也不推辭,起身趴在姬昌背上,見此一幕,一眾精兵皆怒目圓睜,大喝老者無禮,卻被姬昌以眼神製止。


    見此,一眾遊騎唯有下馬隨行,看著小心翼翼行走於山間的自家侯爺,對視一眼,皆無奈搖頭歎息。


    小心翼翼的向西行走不知多久,姬昌猛然頓足,這才想起自身車駕停留於東側山腳,故而,又調轉方向,朝著東方緩步而去,直至筋疲力竭,不得不依靠樹木以作停留。


    感受到姬昌顫抖的身軀,以及早已被汗水滲透的背脊,薑子牙撫須一笑,伸手輕輕拍打身下姬昌肩頭,嗓音溫醇道:


    “西伯此番氣力已盡,便將老朽放下吧。”


    聞言,姬昌本想搖頭拒絕,奈何卻身軀疲憊,便遵循本心俯身將薑子牙放下,又怕其心生悔意,故而連忙補充道:


    “先生莫怪,皆吾身軀孱弱,行路艱難,且待吾稍作歇息,再背負先生下山而去。”


    豈料卻被薑子牙搖頭拒絕,見姬昌神色緊張,他擺了擺撫須而笑道:


    “西伯一片赤誠,老朽草民一屆,山野粗鄙之人,文無寸長,手無縛雞之力,怎敢負了西伯,故而,西伯且安心便是。”


    聞聽此言,姬昌內心如同大石落定,他癱坐在地,依靠著樹樁,雖臉龐布滿細密的汗水,神色卻無比欣喜。


    接過麾下遊騎遞來的水壺,姬昌正欲抬頭暢飲,忽聞薑子牙再度開口,輕聲問道:


    “西伯可曾知曉方才背負老朽行了多少步?”


    聞言,姬昌緩緩放下手中水壺,皺眉沉思半響,這才連連搖頭。


    見此,薑子牙撫須朗聲一笑,他摘下頭上鬥笠擲於一旁,後又將肩頭蓑衣褪去,露出內裏素色道袍,抖了抖袖袍,有大風自平地而起,嗓音浩渺如同自天際傳來:


    “老朽卻記得,西伯方才共行八百步,故而,老朽可保爾之江山國祚綿延八百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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