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沈理正神色複雜看著病床上的沈遇。


    昨晚鬧得很大,畢竟沈遇身子骨弱,又出了血,那副臉色蒼白的模樣像是大限將至,沈理一家三口都被送去警局做筆錄。


    隻不過這件事情很難定性,屋子裏也沒有攝像頭證明是誰先動的手,那些被吳喬的喊叫聲吸引來的鄰居也隻看到了三個人對著沈遇一個人打。


    好在沈遇最後沒什麽大事,隻是沈理被罰了兩千塊錢,又是好一通思想教育。


    而吳喬則因為不滿意這個結果帶著沈宗大鬧警局,又喜提三天拘留。


    不過就算吳喬沒被拘留,她也不會來看沈遇,她巴不得這個礙事的人就這麽死在醫院裏邊。


    沈遇用胳膊支撐著自己上半身靠在牆上,用那雙混濁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沈理,沒有恐懼,沒有倔強,隻是單純看著,在等他說話。


    但這個眼神,卻平白無故讓沈遇想起幾年前,在山溝村,麵對記者的鏡頭,村長的詢問,沈遇也是用這副眼神看所有人。


    或者說,當初那個孩子,就是沈遇退推下去的,隻不過看到來了人,才威脅那個小胖子不許將那件事情說出來。


    如果當真是這樣,那麽沈遇的心機可想而知,一個四歲的小孩就有殺人的念頭,還能在計劃失敗之後如此冷靜幫助自己脫身,那之後呢?


    這次招來警察也是他設計的嗎?


    沈理好歹也是山溝裏唯一飛出來的鳳凰,腦子不算笨,這麽些年下來,那些多多少少的巧合,讓他不能不多想。


    這麽惡毒的孩子,怎麽能留在身邊呢?


    但沈理看著身形瘦削嘴唇蒼白的沈遇,腦袋裏原本想好的要譴責的話通通拋之腦後,沈理嘴巴囁嚅,說出的話卻是連自己都沒想到。


    “你怎麽會沒吃飯,我不是給了你錢嗎。”


    就算吳喬私底下還會給沈宗一些零花錢,但沈理給的那些錢已經足夠兩個孩子花銷了,沈理怎麽會餓到暈倒?


    沈遇沒說話,仍舊是那樣看著他。


    那些錢,他確實是收到了,隻不過每天都會以各種方式丟失,倉庫的門鎖壞了,什麽東西都藏不住。


    沈遇平日裏沒什麽存在感,甚至在家裏會一整天都不說一個字,直到這個時候,病房的潔白與他那雙混濁的眸子相照應,長而淩亂的發絲輕輕晃動,沈裏才意識到沈遇究竟有多麽瘦弱。


    或許,這個孩子隻是想用偏激一些的方式來博得他的關注?


    見沈遇不說話,沈理歎了一口氣,想要坐在病床上,結果沈遇眼疾手快將被子一抽,嘴巴撇了撇。


    這個意思已經表達地很明確了,他不想讓沈理坐下,見狀,沈理隻能繼續開口——


    “你到底想要什麽,總不可能單純想打宗兒一頓吧。”


    沈理很清楚兩個孩子之間的矛盾,但他認為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畢竟關係和睦的家庭中,兄弟之間都會有爭吵,更何況是他這種複雜的重組家庭。


    “從明天開始,我要比沈宗多兩倍的生活費。”


    沈遇總算開口,說出的話卻是讓沈理意想不到。


    沈理難得愣住。


    “你打宗兒就是為了要比他多兩倍的生活費?”


    或許是因為太過不可置信,沈理的聲音都拔高些許,隨後快速捂住嘴。


    這裏是醫院,可不能吵到別的病人。


    他第一反應是沈遇肯定撒謊了,但現在看著沈遇那認真的神色,就好像在說“如果你不答應,我就繼續揍沈宗”。


    沈遇不怕死,但沈宗怕。


    “你這......你要那麽多錢幹什麽。”


    雖然不太理解沈遇究竟想要做什麽,但沈理還是同意了。


    這次的住院檢測顯示,沈遇的身體似乎比兩個月之前更差了,胃病也愈發嚴重,醫生對著沈理好一通指責,讓他一定要注意沈遇的飲食。


    沈宗喜辣,吳喬也是無辣不歡,至於沈理,他雖不太能吃辣,但也能將那些辣椒扒拉到一邊。


    這樣下來,等到沈遇吃飯的時候,就剩下被大量辣椒包圍的剩飯,胃病怎麽可能好轉呢?


    每當沈理提出想要給沈遇治病,吳喬就會一哭二鬧三上吊,說著什麽自己母子倆來到這個家辛辛苦苦攢錢,都要把錢丟到一個無底洞裏麵去,而沈理也會連忙改變口風,開始哄著吳喬,一家三口再次和和美美。


    在沈遇眼中,沈理隻是過不了“道德”那道坎,他知道吳喬肯定不會同意,才特意在吃飯的時候提起,好讓吳喬發作給自己一個台階下。


    舍不得出錢,卻要顯得自己不是一個無情的父親。


    沈遇早已經看清楚這些,他要多餘的那些錢有別的用。


    沈遇這次隻是餓暈,後背上的傷口也並不嚴重,沒有骨折,隻是多了一大塊淤青,很快就出院了。


    而沈宗已經被帶回到外婆家裏去,由於頭發原因,估計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都不會去上學。


    沈遇已經是醫院的常客,在出院之後,他就在附近買了一個可以折疊的,用來防身的棍子,並且買了一把新雨傘,新鞋。


    好在沈理還有幾分良知,也或許是可笑的道德感作祟,他當真給了沈遇兩倍的錢。


    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雨,如今雨過天晴,吸入肺腑的空氣都帶著些許濕潤。


    陽光透過雲層的縫隙,灑下斑駁陸離的光影,街上的人也多了起來。


    說實話,這裏和山溝村很不一樣,有沈遇從未見過的很多東西。


    用兩塊錢給自己買了個包子吃,沈遇漫無目的走在大街上。


    倏然,他腳步一頓,看向路邊的櫥窗。


    裏麵有個和男人身上穿著的衣服很像的風衣。


    沈遇又湊近些,用一隻眼睛看向那衣服,數著上麵標著的價格。


    一二三......嗯,好多個零。


    但這模特沒有男人穿得好看。


    沈遇腦海中浮現出那人的名字。


    遲既白。


    也不知道是哪三個字。


    沈遇念的書不多,他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更別提寫遲既白的名字。


    第二天,是周日,學校放假,沈遇帶著那把黑色的傘再次來到那條小路。


    經過暴雨的衝刷,這裏的風景變了很多,小路也變窄了,一不小心就可能踩在軟泥上掉下去。


    沈遇模模糊糊看到長椅上有一團土灰色的東西,猶豫再三,他將鞋子脫下來,小心翼翼朝著那邊走過去。


    要把傘還給遲既白才行,畢竟他也是個流浪漢,如果他隻有一把傘,那下次下雨怎麽辦?


    泥很滑,偶爾也有小石子,很是膈腳,當沈遇離長椅隻剩下五米,才看清楚那土灰色的東西根本不是人,而是被暴雨衝斷的樹枝從上麵刮下來。


    男人沒過來?


    沈遇愣住,畢竟前兩個月男人從未缺席。


    難道是昨天下雨,他生病了?


    也有這個可能,畢竟正常人哪能雷打不動每天都在湖邊呢?


    除非那個人是釣魚佬。


    沈遇想將傘放在這裏,等到遲既白回來就能看到,但想了想,還是重新抱在了懷裏。


    算了,這把傘看著也挺貴的,還是當麵交給他吧,省得被訛。


    心中思索一番,沈遇這才重新踩著泥濘的地走回去。


    第二天,第三天,接下來的一周,遲既白都沒有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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