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平日裏格外安靜,今天卻不想就這麽睡著,或許是因為床太柔軟舒適,也或者說他第一次來到陌生人家裏過夜。


    安寧似乎來得猝不及防。


    “睡不著嗎?”


    大床上,遲既白的聲音傳來,並沒有苛責小孩子的扭捏。


    聽著黑暗中低低傳來的一聲“嗯”,遲既白睜著睡意全無的眸子,朝著沈遇那邊看過去。


    “正好我也睡不著呢,既然這樣,那你給我講一個故事吧。”


    “我隻是一個八歲的小孩。”


    “嗯對,你給我講一個故事之後,你就能睡得著了。”


    “......”


    哪有讓小孩子講故事的。


    沈遇這時候才發現男人不是脾氣好,隻是單純的臉皮厚,居然讓小孩子哄自己睡覺。


    思來想去,沈遇還是服了軟,畢竟自己算是寄人籬下。


    想了想要給遲既白講什麽故事,思緒定了定,沈遇開口。


    不大的屋子裏回蕩著有些許稚嫩和沙啞的聲音。


    “從前有一位美麗的人魚公主,在一次海難之後,她愛上了王子。”


    遲既白稍微側身,便於自己能更方便聽沈遇講的故事。


    在黑暗中,他甚至能看到沈遇根根分明的睫毛。


    稍有些驚豔,畢竟沈遇的頭發很長,總是把自己的臉埋在頭發下麵,也很少抬頭。


    “為此,人魚公主向女巫祈求,願意用自己的聲音,換來人類的雙腿。


    女巫答應了她,人魚公主受盡磨難,終於長出人類的雙腿。


    可當她來到王國之中,卻看到了王子與鄰國公主的婚禮,原來他並不記得自己在遭遇海難時的救命恩人。


    人魚公主悲痛欲絕,她背負著女巫的詛咒,如果王子不愛她,她就會變成泡沫而死。


    最後,人魚公主躍入大海之中,徹底化成泡沫。”


    沈遇極其認真地講完整個故事,倒是讓遲既白有些措手不及。


    小孩子現在看的童話故事都是這樣子的嗎?


    他剛想要詢問,就聽到屋內傳來輕微而均勻的呼吸聲,是沈遇睡著了。


    在黑暗中,遲既白起身離開此地。


    這是沈遇睡得最踏實的一晚上,在山溝村,他要在父母的爭吵聲中捂著耳朵睡著,來到城裏,也要擔心沈宗每天早上的惡作劇,至於住宿也沒好到哪裏去,他的視力有問題,平常總會受到排擠。


    夢中,沈遇夢到了四歲之前的記憶,這段本應該被自己遺忘的美好記憶,沈理會帶自己玩手工製作的益智玩具,倪馨蘭也會溫柔地把他抱在懷裏,逗弄他的鼻尖。


    是的,他渴望愛。


    微弱的愛就能驅散他身上所有的陰霾。


    ——


    清晨,雪花還在飄,空氣中帶著些許濕潤的氣息,夾雜著早餐店的香氣,樹枝上掛著的新雪若碎鑽般熠熠生輝,遲既白抱著一捧花束來到門前。


    花束很漂亮,是由洋桔梗與白菊組成。


    遲既白的神色很淡定,還是如同往常那般,沒有一絲一毫的動容,隻不過在握上門把手之後,卻是陡然愣住。


    屋子裏......哪來的聲音?


    下一秒,門從裏麵打開,遲既白低頭,對上了那隻有些混濁的眼睛。


    沈遇毫不意外,畢竟他的聽力很好,早已經聽到了遲既白的腳步聲。


    “你回來了,我給你做了飯。”


    將門又拉開些,身子一側,沈遇站在門邊等遲既白進門,遲既白這才發現餐桌上已經擺了熱騰騰的早飯。


    給我做的?


    遲既白愈發不可置信,蹲下身子盯著沈遇看。


    沈遇:......


    他微微別過頭。


    “昨天謝謝你收留我,我睡得很好,醒來看到你不在就給你做了早飯。”


    沈遇的廚藝很好,畢竟有個暴躁的媽,好賭的爸,要是不會做飯,沈遇說不定小時候就餓死了。


    隻不過有一點很奇怪,這個屋子雖小,但五髒俱全,家電,廚房用具,應有盡有,但冰箱裏卻是空蕩蕩的,空到像是新買的冰箱,整個屋子找不到任何生活的痕跡。


    很......很詭異,就像是突然出現的屋子。


    但沈遇也能理解,畢竟遲既白三天兩頭都在外麵閑逛,根本不回家,家裏新一點也正常。


    為此,沈遇隻好揣著自己為數不多的錢出去買了一些食材。


    倒也能從外麵買一些現成的早餐,但看著遲既白家中一塵不染的廚具,沈遇總覺得太浪費了。


    “你沒......沒事就好。”


    遲既白起身走進屋裏,帶來些許冷氣,他單手關上門,倒不知道把手中的花放到哪裏了。


    洋桔梗與白菊搭配,更像悼念死者的花束。


    “你出去見女朋友了嗎?”


    沈遇格外成熟地詢問,順便跳上小凳子將鍋洗幹淨。


    他看不清楚那些花究竟長什麽樣子,但挺漂亮的。


    “我沒有女朋友。”


    “那你是送給家人的?”


    “......我也沒有家人。”


    “嗷,那你不會是送給我的吧。”


    見遲既白說沒有家人,沈遇本想換個話題輕鬆一下,誰料遲既白真的不說話了。


    他遲疑地轉過頭,看向遲既白手中的那束花。


    “真是給我的?”


    遲既白似乎很難解釋這件事情,沈遇也不清楚這束花代表的含義,他猛地轉過頭,刷鍋的力氣都更大了一些,似乎發出這樣的噪音就能暫時忘記方才發生了什麽事情。


    有人送他花,還是第一次,而且那束花很漂亮。


    遲既白看著那個瘦弱的背影,頓覺自己說錯了話,也怪他,自作主張,看來這麽些年沒人和他說話還是有一定影響的。


    暫且將花放在沙發上,等到沈遇從小凳子上跳下來,就看到那花束不是純白,而是淡黃色與淡綠色組合而成,或許是遲既白剛從雪地裏回來,方才沈遇才會看成是純白色。


    沈遇做了蔥花肉餅還有豆腐菌菇湯,另加一份蒸蛋,隻不過這些全都是一人份的,等到遲既白再出來,沈遇已經溜走了。


    桌子上的花他沒帶走,在沈遇眼中,一束花是很昂貴的,他隻是抽走最邊緣的一朵洋桔梗。


    遲既白站在餐桌旁沉默幾秒,半晌後才發出不可置信的呢喃。


    “我居然算錯了......?”


    有些費解地看向那束花,下一秒,伴隨著一個響指,那一束花便化作一個小小的雪堆,頃刻間又消失不見。


    遲既白不吃飯,本打算將桌子上的飯菜也收拾掉,但想起昨晚吃的烤紅薯意外不錯,遲既白還是拿起筷子,相當給麵子地嚐了一口,有些意外地挑起眉毛。


    這些沒必要的東西,味道居然還不錯。


    ——


    沈遇的心情難得變得很好,他認路,在雪地上快速走著,腳步都輕快了很多。


    他想把花放在兜裏,又怕壓扁,隻能小心翼翼護在手心裏,不讓寒風吹到它。


    雪已經停了,但寒風中還是夾雜著冷冽的氣息,沈遇的手和臉都已經被凍得通紅。


    雖然不清楚遲既白為什麽要送他花,又或者說那束花其實是要送給別人的,但是被別人拒絕了,總之,沈遇很喜歡這朵花,這似乎是他第一次收到禮物。


    他本想在昨天自殺,卻被遲既白喊去家中,迷迷糊糊睡著了就忘記了自殺的事。


    或許人魚公主即將上岸找王子時,便是如此雀躍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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