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獻的妻子寧死也不願和他在一起,謝獻的親子乃是情敵之子,他所有對於枕邊人的愛意,所有對於孩子的疼愛,在明璃眼裏都是笑話一場。


    謝獻的自尊心被踐踏,他恨不得將明璃碎屍萬段。


    但是,當他看到床榻間滿身血汙的女子,看著她含笑閉眼的樣子,他忽然又心生出一片柔軟的情緒。


    謝獻想到了許多從前的事,他並沒有明璃想的那麽冷心冷情,他並沒有對明璃的事無動於衷。


    他隻是知道明璃早晚會成為他的妻子,他與她接觸不急於一時。


    謝獻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他對世間所有事都勝券在握。


    可是,明璃讓他輸了一回。


    他輸給了他最恨的寒門賤民……


    他要讓容寒川絕後!他不能得到明璃,容寒川也休想得到!


    謝獻豢養了私兵與暗衛,每一年他都在查明璃身邊親衛隊的行蹤。


    皇天不負有心人,他終於查到了溫青一手創辦的十八堂,然而溫青太硬骨頭了,無論他怎麽下手,溫青都不肯說出那個孩子的行蹤。


    謝獻隻能殺了所有人,隻能毀了十八堂泄憤。


    ……


    荒漠之中,篝火嗶嗶作響。


    容山隱將父母的故事從心底深挖出來,每一個細節都轉述給溫月聽。


    他告訴溫月,他離開她,是想要為母親明璃報仇,他惡語相向傷害她,是想要讓溫月忘記他,不要來京城找他。


    可是,容山隱做錯了。


    她的家被毀了,她的父親被殺了。


    容山隱還是牽連到溫月了,他害她無家可歸了。


    溫月的腦子都要炸開了,她茫然地凝望容山隱,她問他:“所以,你既然這麽果斷、這麽幹脆,你還留我在身邊做什麽?你既然幹了這麽多傷天害理的事,你大可對我再壞一點。而不是、而不是,每次給了我希望,又將我重重拋下。”


    溫月很少哭的,但她今日真的特別特別委屈。


    她有好多話想說,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她知道了父親為了保護容山隱而選擇赴死,她知道了容山隱為了所謂的苦衷將她拋下。


    父親沒有選擇她,容山隱也沒有。


    溫月的眼淚撲簌簌地落,她無奈又痛苦地問:“你希望我恨誰呢?你希望我愛誰呢?你為什麽、為什麽每一次都要把我逼入絕境?容山隱,我是你的仇人嗎?你就這麽恨我嗎?”


    容山隱見不得溫月哭,他對她沒有了刻意的疏遠,他明明想對她坦誠相待了,可是為什麽他們之間的距離卻越來越遠。


    容山隱扣住溫月的腕骨,他強硬地把她抱到了懷裏。


    他任她發泄,掙紮,用力捶打他,甚至是踢他、推他。


    容山隱不怕遍體鱗傷,他唯獨害怕溫月不再理他。


    這一次,容山隱沒有鬆手,他願意接受溫月的任何懲罰。


    早說了,懲罰代表贖罪,他想得到溫月的原諒。


    原來,他也想和溫月冰釋前嫌,他也想和溫月重歸於好。


    他不知道為何這麽難過,他看到她的眼淚會一次次心軟。


    溫月悶在容山隱的懷裏哭,她哽咽著,發泄無盡的委屈。


    她說:“對於你們來說,我是不是最無關緊要的人?父親可以為了主命舍下我,你也可以為了複仇丟掉我。你們是不是以為我很好糊弄,很好欺騙,很好搪塞。是不是覺得我像一條搖尾乞憐的小狗,永遠不會逃跑?”


    說到這裏,溫月忽然笑了,眼淚從她上揚的唇角滲入唇齒間,是苦澀的味道。


    她覺得自己真的很好糊弄,很可笑。


    “確實,我哪一次不是被你哄哄就回來,哪一次不是被你一點示好就打動。所以,你認為瞞著我就是為我好,把我騙得團團轉就是為我好……”


    “容山隱,你對我真的很殘忍。”


    溫月哭累了,她的肩膀瑟縮,沒有再說話。


    她知道自己是在自討苦吃,她要知道所謂的苦衷、所謂的真相,但她又承受不住。


    這是溫月的選擇,這是她在犯蠢。


    你看,到頭來,做錯事的人,不都是溫月嗎?容山隱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也是天底下最無情的人。


    她輸得徹徹底底。


    容山隱早知溫月會如此難過,他早料準了這一點。


    所以,他還有另外一個計劃。


    另外一個絕對不能讓溫月知道的計劃。


    可是,現在的他,對於溫月的難過束手無策。


    容山隱將她抱在懷裏,看溫月軟若無骨地靠在他的懷中。


    他一低頭,她就待在身邊,近在咫尺。


    容山隱甚至心生出一種卑劣的歡喜。


    他一直都想離溫月這麽近。


    容山隱抱著溫月,任她坐在懷中,一如年幼的時候,他抱著溫月念那些幼稚的孩童繪本。


    他小心地撫摸溫月的脊背,幫她順氣兒,他試圖和溫月好好說話。


    但當他一開口,容山隱意識到,他也無非是用話術與手段來蠱惑溫月,他對她造成的傷害從來都存在。


    除非溫月能遺忘這一切。


    容山隱很心疼她,他看著懷裏臉色發白的溫月,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極其不妥當,他僭越了兄妹之間該有的親昵,他想用手指掖去溫月的眼淚,想用薄唇親吻她潮紅的眼角。


    他在安撫溫月的同時,何嚐不是在滿足自己的渴望。


    這一切欲念,不該是霽月清風的兄長該燃起的。


    容山隱指骨微蜷,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他為什麽要一次次與溫月有所牽扯,為什麽要一次次同她攀纏。


    他對她生出了私心與渴念,他不願意溫月離他而去。


    他自持清矜,原來他這麽卑鄙。


    他利用溫月的好心,掩蓋自己道貌岸然的衣冠下……熊熊燃起的欲心。


    他對妹妹,起了兒女私情……


    容山隱覺得好難堪。


    他稍稍鬆開了溫月,他沒資格擁抱她。


    容山隱對她說:“阿月跟我回京城吧?我知道我對你不住,但也懇請你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我離開你十年,也積攢了十年關於謝獻的罪證。他毀了十八堂,他該付出代價,我希望你能在一旁見證。”


    容山隱利用“殺死謝獻”這一個誘餌,誘惑溫月不要逃跑。


    他不想再失去她了。


    容山隱心裏苦笑,原來他也變成了這樣無恥的小人,利用溫月最在意的事,將她鎖在身邊。


    不過,也沒有關係。


    這是他最後一次鎖住溫月的自由了。


    溫月雖然恨父親、恨容山隱,但她也要為十八堂所有的人報仇。她會親眼看著謝獻人頭落地,報仇以後,她心願已了,她也會再次離開。


    這一次,輪到她拋棄容山隱,一如他當年決絕放手一樣。


    溫月看著溫柔挽留自己的容山隱,看著他依舊衣冠楚楚的好樣貌,看著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掌控時局,謀算人心。


    溫月心裏的怨氣與恨意騰騰燃燒。


    她討厭容山隱的高高在上。


    她忽然很想讓容山隱輸一場,想讓容山隱也嚐嚐被人騙得團團轉的滋味。


    她也要容山隱被人放棄一回。


    如此,才能消除她的心頭之恨。


    溫月問:“容山隱,你是在跟我道歉嗎?”


    容山隱聽出小姑娘哭到沙啞的聲音裏蘊含一絲猶豫,他的心死灰複燃。


    郎君點頭:“是。”


    溫月抹去臉上淩亂的淚痕,又問:“容山隱,這一次,你不會再戲弄我,不會再耍我,不會再騙我了,對嗎?”


    容山隱凝視溫月,乖巧地頷首:“是。”


    溫月從他的懷裏掙出來,她纖瘦的身體融入風中,漠地的風沙吹得她的衣袍獵獵作響,小姑娘的眉眼被黃澄澄的篝火照得明亮。她目光堅毅,問容山隱:“如果你下次再騙我怎麽辦?”


    容山隱這一次沒有逃避,他好好正視溫月,口齒清晰,一字一句說出自己的心裏話:“如有下次,阿月可以取我性命。”


    溫月想了很久,最終鬆口:“好,我再信你一次。我跟你回京城,我要親眼看著謝獻人頭落地,我會等待這一場複仇大計收場。容山隱,你別再騙我了。”


    “嗯,再也不會了。”容山隱知道溫月重諾,她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答應了去京城,她就一定會去。


    但容山隱不知的是,小姑娘不是每一次都那麽好哄,她也有自己的報複心。她想將兄長騙得團團轉,想在兄長最歡喜的時候,朝他心上捅上一刀。


    容山隱什麽都不知道,他被蒙在鼓裏。


    他隻是覺得心裏高興。


    多出來的這一段路,像是容山隱偷來的。


    容山隱這麽多年對妹妹不聞不問,他想好好補償她。不是用山君的身份,也不是用冷漠的兄長麵具,他要做回她的阿隱哥哥,他要待她很好。


    容山隱突然好歡喜。


    兩日後,容山隱收到了謝獻的書信。


    對於“容山隱擅自設計、對大夏王庭發動奇襲毀壞兩國邦交”之事,朝堂的人需要他給一個說法,連帶著沈逸將軍也要回京述職。


    容山隱和沈逸知道,這一次回京城,等待他們的無非是謝獻設下的鴻門宴。


    但幸好,這也是他們計劃裏的一部分,容山隱不會束手就擒。


    沈逸與少帝早有準備,這次,沈逸不會單槍匹馬上京,他要安頓一批軍士,囑咐他們扮作平民,跟隨隊伍一塊兒進入皇城。


    他們部署了足足五年的網,終於要開始收了。


    沈逸在軍所裏收拾衣物,沒等他整理好包袱,容山隱忽然撩簾入內。


    沈逸詫異:“你的東西都收拾好了?”


    容山隱搖搖頭。


    沈逸:“那你找我幹什麽?”


    “阿逸。”


    容山隱忽然用鄭重的語氣同他說話,害得沈逸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他摸了摸手臂,渾身惡寒:“你有毛病是不?忽然來尬的,快別這麽喊,我怕別人誤會咱倆龍陽之好。”


    容山隱卻沒有鬆口,他依舊用一種托孤的態度,同沈逸道:“如果有朝一日,我不能留在阿月身邊,能不能勞煩你看顧一下她,好好照顧她一程。”


    “你想做什麽?”沈逸心裏一個咯噔,他意識到大事不妙,“你可別整這死出,你別搞事情!聽到沒有?容山隱!”


    “你答應我。”容山隱笑了聲,“你總不想我跪地求你吧。”


    沈逸拿他沒辦法,隻能歎一口氣。


    “行,你妹子就是我妹子,我會替你好好照顧阿月的,放心吧。”


    “嗯。”容山隱了卻一樁心事,撩起門簾出了軍所。


    他掀起烏黑眼睫,瞥了一眼遠處的溫月。


    容山隱看著和軍將們湊局劃拳喝酒的溫月,他看著她終於露出一絲開懷的笑,心情仿佛也跟著變好。


    容山隱想到從前他利用山君的身份,騙溫月服下斷腸蠱的事。


    斷腸蠱並非用來束縛溫月,逼她聽從命令。斷腸蠱還有一個名字,它叫絕情蠱。他贈予溫月的那一枚是母蠱,唯有他的才是子蠱。


    一旦子蠱強行解蠱,服用母蠱的溫月,就會產生自保的機製。


    溫月會忘記服用子蠱之人的一切。


    溫月會忘記容山隱這個人。


    所有關於兄長的事,溫月會一點點忘記。


    她不再恨容山隱,也不再依戀容山隱,她無所謂,她不在意。


    容山隱會消失在溫月的生命裏,一點痕跡也不留下。


    從再次見到溫月起,容山隱就開始設下這個局。


    他不想溫月痛苦,所以他會和她經曆的那些苦難一起消亡。


    看啊,容山隱一直這麽自私、一直這麽卑劣,他自以為是,騙了溫月一次又一次。


    容山隱望著遠處談笑風生的小姑娘,心尖有點疼、有點澀、有點難耐、有點酸楚。


    他本以為,他什麽都能舍下。


    他本以為,他無論何時都不會後悔。


    可是,為什麽在容山隱決定赴死的時候,他意識到自己對溫月的感情。


    又為什麽他明明沒有生欲,偏偏死到臨頭,又很想活。


    容山隱手腳發涼,他不住戰栗。


    他的四肢百骸仿佛有數萬刀刃割肉,將他淩遲致死。


    如果真的要形容這一刻,他的心情。


    如果真的要描述眼下,他滿心的懊悔。


    容山隱願意將這些稱之為,報應。


    姍姍來遲的,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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