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人歡欣鼓舞,因為他們成功帶著巴蘇單於最想要的戰利品——溫月,回到了王庭。


    巴蘇言而有信,在接到溫月的三日後,他將牢籠裏的遺民放回雲州。那些受盡苦難的百姓前仆後繼回到故土,他們你爭我搶爬到城牆上,朝著溫月的馬車磕頭,感謝她的犧牲之情,救命之恩。


    溫月坐在車裏巋然不動。


    車窗外,車軲轆滾動的嶙嶙聲,伴隨遺民高聲的道謝。他們說著往後要為溫月樹碑立傳,甚至是塑泥像身將她視為救苦救難的神女供奉。


    等她的馬車行進六州失地之一的伊州,溫月攤開掌心。


    一隻打磨至圓潤的骨哨端放於手掌正中央。


    溫月閑暇時有熬過鷹,平日裏可用這隻骨哨同它聯係。


    信鷹能為溫月傳信……她受降於巴蘇,順勢成為大夏王後,打入敵軍內部,也是她的計劃之一。隻是這個計劃,溫月逼迫沈逸守口如瓶,連容山隱都不要說。


    她對外宣稱,她隻是害怕兄長反對,隻有她知道,她隻是等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她也想欺騙容山隱一次。


    她好像成功了。


    溫月的委屈,因這一點小小的勝利而有所緩解。可是,等她撩簾四下張望的時候,她心有餘悸地想:日後等待她的,或許是龍潭虎穴。


    在豺狼巴蘇的敵營裏,溫月雙拳難敵四手,她不是巴蘇的對手。若他真的視她為王後,想要霸王硬上弓,她該如何自保?是遷就並且迷惑他,還是殊死反抗?溫月發現,她好像陷入了另外一個孤立無援的死局。


    溫月被那些腰挎彎刀的大夏勇士帶到了伊州的刺史府,巴蘇挑了一個精通漢文的胡女碧珠貼身伺候溫月,也可以說,他派出碧珠時刻監視她。


    從碧珠口中,溫月得知,伊州是波露瑪長公主的封地。當年單朗先王在占領大嵩六州後,便把伊州賜給了他最疼愛的女兒波露瑪。巴蘇登基為新一任單於時,原本想將波露瑪接回王庭本營,但波露瑪喜歡伊州,寧願帶著孩子在這裏生活,也不願回王庭。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部族酋長以及西域小國的君王為了討好草原新王巴蘇,他們紛紛送出自家的公主、王姬,敬獻給巴蘇可汗,尋求狼王的庇護。


    巴蘇不必寵愛這些女子,他們不過是兩國締結關係的禮物,巴蘇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他深知要攻打大嵩國,援軍多多益善。於是,他將所有美人收入囊中,安置於伊州新修葺的宮闕中。


    說到這裏,碧珠不免為溫月捏一把汗,她沒有強勢的部族可以助力巴蘇,她不過是一個掛了名的王後,甚至是一個來曆不明的漢人,服侍這樣的女子,無疑是庇護一隻秀色可餐的羔羊。隨便哪個部族的公主都能將她生吞活剝了,畢竟巴蘇暫時不會開罪任何一個妃妾。


    幸好,溫月也沒有惹是生非的昂揚鬥誌,她被安頓在一座雕梁畫棟的小院後,真的安心住了下來,不曾野心勃勃,執意出逃。


    看著武藝高強的王後這麽輕易就接受了自己的命運,派來看守溫月的夏人將士一個個麵麵相覷,困惑的同時,心裏也浮起了一絲輕蔑。


    不過是一個很好征服的漢女。


    和他們草原上的部族女人沒什麽不同,哪個部族的酋長厲害,女人就會依附他、崇拜他,為他生兒育女。


    巴蘇待溫月也確實不薄,他源源不斷給她送禮物。


    溫月翻動那些箱子,發現裏麵全是金銀珠寶,還有一些藏在地窖裏的珍貴果蔬,以及保暖禦寒的棉絮與綢緞。


    除了物資以外,巴蘇還賞賜了她兩匹毛色潔白如雪的大宛馬,他沒有遏製溫月的天性,他沒有要求她深居簡出,老老實實做個賢妻良母。相反,巴蘇甚至允許溫月騎馬、射箭、賽跑,和所有草原女子一般自由。


    在溫月沒出現之前,所有後宮的妃妾都失寵,巴蘇誰也不愛,一碗水端平。


    在溫月出現以後,她椒房專寵,得到數不勝數的金帛賞賜,寵冠後宮。


    溫月疑心這是巴蘇故意折磨她,他把她當成一個樹敵的靶子,誘惑那些爭寵的女子對他出手,如此他便能利用旁人來磨一磨她的野性,再逼著她懇求巴蘇的疼愛。


    溫月不會讓他如願。


    然而,溫月不爭,不代表其他人不爭。


    王姬哈娜先坐不住了,她是達姆酋長最疼愛的大女兒,她的部族給巴蘇單於帶來了兩萬的精悍騎兵,她既是巴蘇最尊貴的妃妾,也是大夏國最得力的友軍。


    她一直在等待巴蘇可汗停下腳步,回到後宮同她完婚,她遲遲沒有收到封位的旨意,還以為巴蘇是在深思熟慮,打算日後將王後之位賜予她。


    然而,哈娜左等右等,竟等來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女子。勇士們喊她“王後”,她那向來冷淡的丈夫在每征服一個小國後,都將寶貴的戰利品送往溫月的庭院。


    巴蘇竟敢違背盟約,獨寵一個毫無助力的漢女!真是奇恥大辱!


    一個連自己國家都敢背叛的罪女!一個和底層奴隸一樣血統的漢女!


    哈娜忍不了這口氣,她怒發衝冠,抄起長鞭,決定去教訓教訓這個隻會勾引男人的妖女。


    明明是去鎮壓一個毫無背景的小嘍囉,哈娜拋下仆婦跑出庭院,卻還是又很快折返。她取了西域小國上貢的嫣紅口脂,戴上紅青錦繡顧姑冠……這是她的酋長父親特地給她準備的嫁妝,凡是正妻才能佩戴三尺顧姑冠,她要給溫月一個下馬威。


    另一邊的溫月並不知道她什麽都沒做也能招致旁人的嫉妒。


    溫月今日沒有出門騎馬,她躺在暖閣裏小睡。


    門簾微動,屋外,是碧珠和一個相熟的看守軍將閑談。


    他們壓低了聲音,用大夏語講話,完全不避諱溫月。


    溫月早年闖蕩江湖,有和胡商打交道,天南地北的語言都學過一些,大夏語能夠囫圇聽懂。


    但是為了打消碧珠的警惕心,她故意在碧珠下意識開口用大夏語說話時,裝作懵懂無知的樣子。


    碧珠以為溫月聽不懂大夏語,平日裏的抱怨話愈發肆無忌憚,就連軍情都敢在溫月麵前胡亂打聽,無所顧忌。


    在溫月裝睡的期間,她從碧珠和看守軍的談話中得知。


    大嵩國和大夏王庭終於開戰。


    巴蘇率領數萬騎兵圍困雲州,四方州府的援軍都被大夏人半道截殺,他們利用投石器、攻城梯、燒城牆等攻城的戰略,企圖破開雲州這個豁口,入侵大嵩國。


    巴蘇之所以敢這麽明目張膽動手,是因為大嵩國內出現了謝獻的叛黨,皇帝李儼沒能清掃亂黨,這些亂臣賊子蟄伏坊市,借助謝獻舊日的輝光說服搖擺不定的地方官吏動了一些手腳,那些亂黨將雲州附近的糧倉焚毀,導致雲州軍需輜重供應不足,城中的糧食也僅夠三萬大軍一個月的耗損,而就在這時,巴蘇兵臨城下,城池中的漢人前有外憂後有內亂,已是嚇得聞風喪膽,他們隻能苦熬強撐,死死閉緊雲州城門,抵禦蠻族炮火。一時間,雲州軍的士氣衰減,萎靡不振。


    如今已是被困的第十八天,據說城門守將和夏軍交戰,死了好幾波,堆起的屍體都能累積成厚厚屍牆。


    大嵩國徒遭敵襲,天時地利人和三不沾,被打得節節敗退,不似巴蘇,有沙陀、月氏等擅逐獵的諸部相助,越戰越勇。如此下去,隻需再攻個四五日,定能破關直入,南下攻取京師。


    碧珠說起戰事,眉飛色舞,頗有與有榮焉的驕傲。她一時分神,沒注意到哈娜王姬來了。


    碧珠來不及屈膝行禮,肩膀上已經挨了重重一鞭。


    “賤婢!看到本公主竟敢不下跪!”


    哈娜說的是大夏語,她身側有一名漢女奴隸模仿她的語氣,將她的話翻譯成漢話說與溫月聽。


    很明顯,哈娜對溫月還有些忌憚,這一條鞭子不敢摔在她臉上,隻能抽打她跟前得力的女婢來撒氣。


    碧珠的眼淚奪眶而出,可她知道哈娜身份,不敢和妃妾對著幹。她當即跪下磕頭,同哈娜道歉:“奴有眼無珠,沒看到王姬大駕,奴錯了。”


    哈娜卻沒想放過她,纖纖玉手抬起,又是一鞭子落下:“賤奴!長你一雙眼睛有何用?!還不如挖了喂狗!”


    她偏頭,看到珠簾裏橫著的一雙鞋,那是溫月在榻上小睡。


    欺溫月的奴,砸她的院子,令哈娜的心情不錯。


    她再要下手打碧珠,溫月卻淩空踏來。


    小姑娘步履如飛,眼疾手快奪去哈娜的長鞭。


    哈娜沒想到溫月會武功,一時間瞠目結舌,她氣得跳腳,快步來奪,卻反被溫月一鞭子砸到地上。


    哈娜在庭院之中摔了個四仰八叉,下巴磕到了地磚上,一片鮮血淋漓。


    她聞到血腥味,又抬手擦拭下顎,驚聲尖叫:“你這個瘋女人!你敢傷我的臉!我要告訴父汗,我要他施壓巴蘇單於,我看誰還能保你!”


    一旁的漢女奴隸硬著頭皮給溫月翻譯。


    溫月其實聽得懂哈娜說話,但她還是裝作聽了譯文後再慢悠悠回答:“如今正是大戰在即,巴蘇單於急需人馬襄助,你大可去鬧,鬧得人盡皆知,鬧得你父汗和單於生出罅隙,再臨時撤兵……巴蘇最是記仇,你壞了他的大計,耽誤他攻打別國,屆時莫說你,便是你父汗也會被他秋後算賬!”


    溫月嘰嘰咕咕說了一堆,哈娜聽不懂,催促女奴翻譯。


    女奴猶猶豫豫翻譯完全文,驚得哈娜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溫月說得有道理,她確實不能在打戰的關頭,拿這些後宮瑣事去擾亂單於心神。


    可她打又打不過溫月,這些夏人軍將也不聽她的命令……


    哈娜進退兩難,她氣不過,一把奪去巡邏近衛腰上別的彎刀。胡女的裙擺揚起,她的雙手高舉凜冽銀刃,朝溫月憤然劈砍過去。


    長刀揮舞,挾帶凜冽氣勢。


    然而,哈娜雖有一腔孤勇,來勢洶洶,但出手的動作呆板遲鈍,溫月不過甩了一下長鞭便空手奪白刃,將這把刀反向架在了哈娜的脖頸上。


    哈娜呆若木雞。


    細嫩的肌膚被長刃劃開,哈娜感受到絲絲疼痛以及長刀的冰冷,她一貫嬌生慣養,何時受過這等屈辱。女人癟嘴嗚哇,大哭出聲。


    溫月被哭聲吵得煩不勝煩,皺起眉頭。


    她用胡語罵了一句:“閉嘴!”


    碧珠目瞪口呆……等等,王後怎麽會說大夏語?那她這些日子的軍情不就全透露出去了?!


    不過,碧珠轉念一想,溫月是被巴蘇囚在大夏國的鳥雀,輕易飛不出這一堵堵高牆,即便聽去了又能如何?思及至此,她又放下心來。


    哈娜也愣住了。


    她恨得切齒:“你會說大夏語!竟敢耍我,你這個賤女人!”


    溫月抬手,食指與拇指左右捏住哈娜的臉頰,逼她像一條吐泡錦鯉一般鼓腮住口。


    “再罵一句,我就殺了你。反正我是漢女,我巴不得你們內部大動幹戈。”


    此言一出,哈娜頓時嚇得冷汗涔涔,巴不得快點逃跑,她倒忘記了……這些漢人都是不要命的瘋子!


    -


    溫月和哈娜的動靜太大,驚動了久不見人的波露瑪公主。


    波露瑪記得兄長巴蘇的命令,他要她看住後宮裏的女人,最要緊的是……保住那位新來的王後。如此,巴蘇便允許波露瑪養著兒子,縱容她留著這個漢人奴隸魏明的野種。


    波露瑪牽著兒子魏書姍姍來遲。


    她進了院子,瞥見不遠處的溫月。


    小姑娘生的很好看,一襲錦繡武袍明豔張揚,烏黑柔順的長發披散雙肩,掛了幾串瑟瑟珠,臉上不施粉黛,一雙黑眸也明麗有神……是個漂亮的、純正的漢女。


    妒恨、憤怒、不滿……種種心緒湧上波露瑪的心頭。


    她想到了愛人魏明的死。


    憑什麽巴蘇愛上漢人的時候,能夠許以溫月高位,贈予她黃金白銀,容忍她陪在身邊。


    而波露瑪愛上魏明,卻隻能任由他死在兄長的刀下,作為兄長童年陰影的犧牲品。


    這不公平!


    波露瑪心知肚明,這就是手上無權的下場。她身為下位者,隻能任人宰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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