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嫡女越芷沅遇刺昏迷可不是小事,這事兒發生後,府裏所有人都急地團團轉,越老夫人一向疼愛這個孫女,此時更是守在床邊衣不解帶地照顧著她。


    當然,越老夫人年事已高,長時間的守著身子自然吃不消,在跟了她多年的徐嬤嬤的勸諫下,依依不舍地回去休息了。


    至於照顧越芷沅的任務嘛,自然是交給了越淩風。


    ——這不是理所應當的嗎?越淩風是越芷沅的姐姐、將軍府的長女,如今妹妹出事,她自當盡長姐的職責。


    與此同時,全城精通醫術的郎中都被“請”到了將軍府,甚至越家還向聖上討了恩典,請了宮中太醫前來。


    幾日後,越芷沅悠悠醒轉。


    醒來的第一眼,越芷沅看到的是越淩風那張帶著擔憂的芙蓉麵。


    見她醒來,越淩風關切地道:“你受苦了,三妹妹。”


    “怎麽樣,如今身子可好些了?”


    說著,她吩咐屋內的婢女:“快去請王太醫來。對了,別忘了告訴祖母,三妹妹已醒來。”


    越淩風語氣溫柔,臉色因多日守在越芷沅身邊照顧對方而顯出幾分憔悴。


    越芷沅自然不會在乎長姐為她付出了多少,畢竟從小到大,這個姐姐在她眼裏與婢女沒什麽區別。


    她隻顧著找一個東西——她的玉佩。


    未能在第一時間找到那枚玉佩,越芷沅驀地抓住越淩風的手臂,神情慌張又憤怒:


    "我的玉佩呢?越淩風,是不是你拿了?交出來!“


    她的玉佩!這可不能丟!那玉佩裏的靈物都說過了,她是要拯救世界的神女!


    隻是她剛拿到玉佩就遇刺了,還沒能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和使命。


    她還等著玉佩告訴她所有的事呢!


    她抓得很用力,越淩風吃痛,麵上卻還是勉強維持著笑容安撫對方:


    “什麽玉佩?我不知道啊。三妹妹莫急,你說說那玉佩的模樣,我去找。”


    越芷沅忽覺手腕上傳來一陣灼熱的痛感,一道虛弱卻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有什麽在耳畔輕喚:“主人,我在這兒。”


    是她的玉佩。


    確認了這一點後,越芷沅鬆開了緊緊抓住越淩風胳膊的手。


    “芷沅!我的好芷沅!”


    尚未至門前,屋內的人便都聽到了越老夫人的聲音。


    滿頭華發的老人匆匆上前,一把將越芷沅摟進懷裏。


    ”祖母。“越芷沅乖巧地應聲。


    越老夫人眼含熱淚,疼惜地抱著越芷沅:“我的心肝兒,你受苦了!”


    “可終於醒了,讓祖母好生擔心。”


    說罷,她對著一同進屋的王太醫道:”快,勞煩供奉為芷沅看看,可別落下了病根。“


    越淩風低眉順眼地站在一邊,早在越老夫人來時,她便起身給二人騰位置了。


    診脈過後,王太醫表示越芷沅的身體並無太大問題,隻需靜養幾日就好。


    聞言,越老夫人先是謝過王太醫,表示對方辛苦了,讓徐嬤嬤送他離開,後又喚了越淩風來跟前。


    越淩風上前恭敬地施了一禮:“祖母。”


    她心裏已經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麵上還是一派恭謹溫順的模樣。


    自記事起,她似乎總是維持著這樣的神情。


    溫婉,恭順,知書達理。


    她的求生守則。


    越老夫人掀起眼皮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急不徐地開口:


    “王太醫的話你都聽到了,你妹妹的身子還需靜養。芷沅遭了這樣的事,著實是受了一番苦,你身為長姐,當愛護姐妹,隻是你也無什麽能做的,便去抄五遍佛經,為你妹妹祈福吧。”


    “對了,改日再去一趟白馬寺,為你妹妹上一柱香,求佛祖保佑芷沅。”


    越淩風低眉垂首,語氣一如既往地溫和:“是。”


    越老夫人收回目光,淡淡地道:“我和芷沅說會兒話,你下去吧。”


    “是。”越淩風順從地離開了搖光小築。


    回到泠月閣,在她的吩咐下,侍書為她備好紙筆,研好墨,越淩風像此前那成百上千次那樣端坐桌前,開始抄寫那又密又長的佛經。


    如果說越芷沅對她的惡意是明顯的、毫不掩飾的,對她的折磨是明目張膽的,那麽越老夫人就是平靜但綿長的。


    或許是因為她是庶女,她的生母是個姨娘,不比越芷沅的生母那樣出身高貴;


    或許是因為她是個女子,不比二弟三弟那樣是男子,可出去做出一番事業為越家增光添彩;


    或許是因為隻是她的乖孫女越芷沅討厭她,無論什麽原因,自幼時起,越老夫人就極為不喜她。


    那不喜與惡意並不隱晦,畢竟越老夫人是將軍府真正的主人,當今聖上的姑母,她討厭一個人,可直白地表現出來。


    自持身份,對方折磨她的手段也不張揚。


    一生信佛的越老夫人最愛罰她在燭光黯淡的佛堂抄晦澀冗長的佛經,她時常一抄就是一夜,總也抄不完。


    落下的字跡端正娟秀,拗口的佛經字字說的是勸人向善,越淩風的心卻在一點點潰爛。


    是我的錯嗎?


    身為女子是我的錯嗎?


    出身低微是我的錯嗎?


    我不是一直在做善事嗎?我不是一直在忍讓嗎?


    可為什麽我總在被欺負?


    這樣的疑問在很久以前就盤亙在她心裏了,每一個字都是她的血和淚,卻總也得不到答案。


    佛說要向善,所有人都說要做個好人,可所有人都可以欺負她,都在欺負她。


    花影前移,時光流轉,越淩風活動了兩下酸痛的手腕,心道還好,她是在泠月閣抄,越老夫人也沒有派人來看著她,今夜可以燃起明亮的燭火,能看得清經書上的字。


    侍書上前換了新的燭,溫聲勸道:


    “小姐,今夜先歇下吧,明日還有時間呢。”


    越淩風搖搖頭:“早些寫完總是好的,我們還要去白馬寺上香呢。”


    誰知道越老夫人什麽時候要?指不定到時候又要拿這事指責她、再以此為借口拿別的招整她呢。


    侍書也知道這些,隻是實在心疼自家小姐。


    努力收斂起傷感的情緒,她侍候在一旁:“奴婢會一直陪著小姐的。”


    越淩風輕點了一下她的額頭:“你呀。”


    月上中天,燈火如豆,泠月閣內的兩道身影,從幼年起相伴至今。


    燭光微晃,一道聲音在室內突兀地響起。


    “你過得很不好。”


    越淩風一驚,在看到白朕的那一瞬間條件反射性地去看侍書,卻見侍書已倒在一旁,不知生死。


    “侍書!”


    她驚慌地上前,顫抖著伸手去探侍書的鼻息。


    熱的,還有呼吸。


    確認侍書沒事後,她長舒了口氣。


    白朕:“她沒事,隻是睡著了。”


    越淩風看向她:“還未請教閣下的身份。”


    白朕麵無波瀾:“我叫白朕。”


    越淩風等著她的下文,卻發現對方再未出聲。


    “那,敢問閣下緣何來此,淩風自認不過一閨閣女子,不知何處入了閣下法眼?”


    越淩風是真的疑惑,眼前之人視精兵護衛於無物,可自由出入將軍府,不是武功高強的江湖俠客便是修行之人,可無論是何者,都不該與她有交集。


    白朕微微一笑:“你的特殊之處麽,你以後會知道的。”


    “我隻是想問,這次,你願意跟我走了嗎?”


    “說不定等你跟我走之後,就能從我這裏知道自己的特殊之處了呢?”


    越淩風遲疑一瞬,還是搖了搖頭:


    “天下驚才絕豔之人何其多,淩風不過一平凡女子,恐讓閣下失望,閣下不如另尋他人。”


    “淩風身為將軍府的人,還想多在長輩前盡孝,照拂弟弟妹妹。”


    第二次被拒絕,白朕也不生氣,隻是認真地看著她道:


    “你過得並不好。”


    她說這話時的神情很平和,語氣也很平淡,和問越淩風願不願意跟她走時沒什麽分別。


    不帶憐憫,不帶嘲笑,不帶高高在上的同情。


    燭光映襯著她的臉龐,越淩風覺得自己像在看一幅朦朧的畫。


    她又想起上次見麵時白朕問她為什麽歎氣,說如果她因為不開心而歎氣,那願不願意跟她走。


    可是,


    “眾生皆苦。”


    越淩風說,她的臉上帶著清淺的笑,


    “但日子總會變好的。”


    白朕看著她,看著她臉上的笑容,看著屋內她抄的那一遝厚厚的佛經,看著她眼裏細小但美麗的光芒,那光芒名為希望。


    一時失語。


    白朕不知該說什麽。


    說什麽呢?說在她看到的故事裏,越淩風的結局嗎?


    說她的苦難和血淚嗎?


    那是即使以文字的形式出現,也讓白朕覺得淒苦絕望、不忍再看一眼的內容。


    那些文字對於她來說就隻是“文字”,可是對於越淩風來說,那是命運,是未來。


    眼前人眼裏有光,相信未來一定會變好,並且在為之努力。


    難道她告訴越淩風她看到的一切,要掐滅那束光嗎?


    越淩風那麽努力地活著,卻抵不過創作者寥寥幾筆的惡意。


    有名有姓的角色尚且如此,那麽那些連名字都未曾出現過的人呢?


    白朕又想起了主神說會死很多人。


    在這個,看似浪漫淒婉的愛情故事裏,有多少的白骨和鮮血嗬。


    所有的情緒化作一聲沉沉的歎息,最終,白朕遞給越淩風一對耳環。


    “如果你捏碎它,我就會出現。”


    “任意捏碎一隻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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