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裏縣,征北幕府衙署。


    應馬騰征辟的從事傅幹一身黑色官服,腰懸寶劍腳踩官靴邁過台階正行走間。


    就見一名小吏朝他走來,低聲說道:“東方有變,速走。”


    傅幹認出是自己父親的舊吏趙渙,急忙問:“何故?”


    “快走。”


    趙渙抱著三卷竹簡就往門外走,傅幹原地想了想,轉身也就跟著出門。


    他北地著姓出身,響應馬騰的征辟,可不是給馬騰麵子。


    從公來說,朝廷拜馬騰為征北將軍開府治事,他又受司隸校尉衙署的請托,這才響應馬騰的征辟,以充實征北幕府。


    從私人感情上來說,當年韓遂十萬叛軍進攻天水,他父親傅燮不肯突圍,死守城池。


    他與韓遂有殺父之仇,馬騰與韓遂翻臉敵對,所以留在馬騰身邊,有益於引導馬騰,使馬騰、韓遂持續對立。


    雖不能複仇,但也能給韓遂製造麻煩。


    傅幹剛出衙署大門,就見征北兵曹佐史龐德下馬。


    龐德很是敬重,將韁繩遞給衛士,快步上前:“傅先生怎麽出來了?”


    “早起疏忽,遺落了公文。”


    傅幹如往常那樣語氣,對龐德溫和回答,並沒有因為龐德出身隴西寒門而輕視對方。


    龐德隻是馬騰麾下的中層軍吏,督領一支百人規模的隴上精騎,目前也隻是掛職一個兵曹佐史。


    兵曹掾、屬這兩位正副長官空缺,馬騰還想著用空缺的職位征辟、吸納其他雍涼並州英才。


    傅幹拒絕了龐德借馬的提議,慢步朝宅邸走去。


    龐德也不覺得奇怪,傅幹肯受他的人情,才值得奇怪。


    傅幹拐入街巷,就見趙渙站在角落裏等他。


    他靠近,趙渙就主動解釋:“前日一早虎牙軍進攻華陰,大約午間時分攻拔,斬守將劉開。”


    傅幹耐心聽著,趙渙低聲:“昨日一早渭北大營向南轉移,步兵先行,船隊運輸輜重隨後,最後是元常公所領騎士。及入夜,馬超、馬岱率親近騎士逃亡,不知去向。”


    “你的意思是說,虎牙軍破華陰,河北兵氣勢大破,已不能進取關中?”


    傅幹更關心戰爭,又問:“華陰具體戰況如何?”


    “不知守軍傷亡,但戰後虎牙軍收斂、下葬不及百人。”


    趙渙低聲回答,又左右張望。


    不需要他詳細講述,傅幹也知道,華陰是之前的司隸校尉駐地,人口殷實;袁譚、令狐邵也會增派親信力量駐守,防禦力遠在各縣之上。


    這樣堪稱弘農第一的縣,被虎牙軍輕易攻破,會引發連鎖反應。


    當城池再也無法提供有效保護的時候,城池裏能拿主意的人,肯定會重新審視自身與虎牙軍的關係。


    弘農如此,河東如此,關中各處也是如此。


    傅幹立刻就想明白了,虎牙軍這一拳打的各方思維錯亂。


    當城池再也無法抵擋虎牙軍的進攻時,那對各方來說,聯合剿滅虎牙軍就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選擇了。


    否則受製於人,不想覆滅,那隻能主動向虎牙軍低頭。


    關中群帥,又有幾個願意?


    馬騰肯定也不樂意,或許會向韓遂這位結義兄弟重新低頭認錯。


    或許認錯的過程裏,自己的腦袋就是不錯的誠意。


    一瞬間他就想明白了形勢變化,之前坐山觀虎鬥的關中群帥不得不下場;而袁譚一方卻能放緩腳步,成為觀戰的一方。


    這個突然的消息讓傅幹也有些接受不了,對那些作威作福習慣了的關中群帥來說更是難以接受。


    一日破城,這是人能幹出來的事情?


    郭汜怎麽死的?


    被關中群帥圍在郿塢,眾叛親離,外無援兵,消磨到糧秣殆盡,被剿滅了。


    李傕又是怎麽死的?


    盤踞渭水北岸高陵附近的黃白城,結果尚書裴茂督率段煨發動偷襲,搶奪城門直撲李傕府邸,滿門誅殺雞犬不留。


    李傕一死,分布各處的宗族子弟沒能掀起波瀾,就被聯合剿滅。


    李傕最強的時候,本人和宗族子弟十分善戰,他們活著的時候,關中各將不敢大聲呼吸。


    也是李傕放任,關中諸將才聯合圍困,剿滅了郭汜。


    隻要城池穩固,這些將軍與核心黨羽存活,那隨時可以拉攏、聚集部曲。


    所以城池的安全性,比軍隊數量更重要!


    你不可能隨身攜帶百萬大軍!


    可你隻要在城裏,伱就是安全的,不會輕易被殺,具有反抗能力。


    現在虎牙軍用新豐、華陰兩座有名的城池宣告一個事實,隻要虎牙軍發動進攻,任何人都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


    你的人脈,你的外圍部曲,你的各種妙計,都沒時間發動!


    人死萬事消。


    沒人會給何進兄弟複仇,也沒人會給董卓複仇,更不會有人給李傕郭汜複仇。


    就是因為人死了,給他們複仇沒意義,換不來什麽獎賞。


    傅幹深呼吸一口,已經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麽事情了。


    他看著趙渙:“卿欲往何處去?”


    趙渙指了指北方:“元常公命我前往北地郡,以遊說段煨。”


    傅幹是北地著姓,段煨以殺李傕的功勳受封閿鄉侯(蚊香侯),領北地郡守。


    鍾繇將路已經指明了,傅幹當即拱手:“我願同行。段煨不同於諸將,由我出麵,可保北地穩定。”


    不能保證遊說段煨出兵協助鍾繇,讓段煨保持中立還是有把握的。


    段煨若是拒絕,傅幹也有把握遊說北地羌胡、南匈奴部族,讓他們牽製段煨。


    趙渙冒著掉腦袋的風險來這裏,等的不就是這句話?


    兩人不再遲疑,傅幹連家都不回,直接就跟趙渙走了。


    傅幹冠禮七八年了,對於婚姻這種事情,他反倒看的寡淡。反正身邊也不缺女子,這種時候說拋棄就拋棄,馬騰也不會為難侍女之類。


    傅幹跟隨趙渙出城,匯合等候這裏的一批北地籍貫的騎士。


    這些騎士見到傅幹,人人雀躍。


    十幾名騎士一人兩馬,簇擁著傅幹反方向就朝西邊跑;準備繞行一圈,去北地郡。


    就怕遭受馬騰的追殺,以及半路與馬超相遇。


    向西繞行,是最穩妥的路線。


    藍田大營。


    黑熊正在靜室內推演沙盤。


    鍾繇已經沒有其他選擇了,跟自己合並是最佳的出路。


    這樣此前混亂的關中局勢立馬就清朗起來,舉目皆敵,一個個打過去就完事了。


    之前局勢混亂,還要一個個去猜去拉攏。


    現在就很好,敵我分明。


    這段時間裏,鍾繇那八千軍隊已經穩住了。


    不求這支軍隊配合作戰,能中立旁觀就可以。


    現在就看誰先跳起來,就先打誰!


    關鍵是馬騰,看這個人能忍多久。


    忍得越久,馬騰爆發的力量就大,可期間自己也能不斷蠶食消化鍾繇的八千人。


    好在一開始就沒期望趙雲這三百多人協助作戰,否則會出問題。


    還有趙雲,那天與呂布纏鬥那麽長時間。


    難道就沒發現呂布的異常?


    黑熊走出靜室,甄宓已烹煮了早餐。


    這年代是沒有炒菜的,缺乏合適的炒鍋,黑熊也就沒有表現什麽炒菜技藝。


    但個人口味是很難改變的,所以他的飯菜多是煎烤為主,很少有主流的燉菜;即便有,也是骨湯涮菜的吃法。


    兩人麵對麵坐在一張桌案,甄宓見黑熊神情木然,吃飯時明顯走神思索事務,也就低聲說話,免得幹擾思緒。


    早餐勉強吃個七分飽,飯後黑熊端茶飲用,翻開工作記錄。


    現在軍師劉曄已經帶著移民前隊抵達商雒縣,再有兩天,三十個百戶隊,七個匠戶隊就能抵達藍田。


    他們除了能補充人力外,還帶來了從襄陽采購的新一批工具;等建立好營地,就能製造、修繕器械、鎧甲。


    還有食鹽,十二月左右,最好解決問題。


    移民隊有三支,一支是軍師劉曄率領的前隊,其次是陳陽率領的後隊。


    從民戶中選拔青壯組成了丹水漕運船隊,這是歸宣良負責的。


    大概十一月初,所有己方力量都將縮回。


    所以宣良的運輸壓力很大,要將囤積南鄉的糧食盡數運到商雒;商雒司馬芝的壓力也大,要修建足夠貯存糧食的臨時倉庫。


    好在糧食都是用麻袋運輸,對儲糧邸閣的要求不高,隻要做好懸空防潮、頂層防雨就行。


    而傳統的儲糧邸閣,糧食都是如貯存到糧倉裏的,必須要絕對防潮。


    工作記錄中,也有王粲的最近書信。


    王粲詢問關中形勢,如果穩定的話,他將要帶人進入長安,去挖掘他當年掩埋的藏書。


    黑熊取出一頁竹紙,召出鵝毛筆想要展示簡體硬筆行楷書法,剛要落筆感覺不妥。


    王粲這個人太聰明了,回複信件裏寫簡體文字,王粲肯定能看懂,可若生出其他想法來,等於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黑熊就對甄宓說:“王粲想要來關中,你代我回信,講述馬騰、關中諸將有作亂跡象。等明年春,我再邀請他入關中。若是南鄉不安全,他不妨來商雒講學,司馬芝會妥善接待。”


    甄宓見黑熊理所當然指責馬騰可能作亂,忍不住抿嘴做笑:“是。”


    估計馬騰起兵對抗的理由,就是己方劫持司隸校尉鍾繇,裹挾、吞並其兵馬。


    自然地,打仗的時候,一定要把鍾繇推到前排。


    甄宓轉身去書房捉筆書寫,一名親兵帶著名帖、拜書入內:“渠帥,司隸長史衛覬求見。”


    昨天衛覬督兵趕路,入夜後才將三千步兵送到藍田大營。


    “準備茶水、麥餅,我在偏廳見他。”


    囑咐一聲,黑熊低頭看了看身上橘色衣袍,終於是入秋了,該穿秋季豐收時節的衣裳。


    見衣袍齊整,他又拿出巴掌大打磨光潔的銅鏡,就見鏡中自己頭裹金黃頭巾,挑眉笑笑。


    收好銅鏡,將麵具掛在右腰,左腰掛好佩劍,他腳踩屐履走出這座新搭建的半懸空木屋。


    施工時間太緊了,沒時間營造地基。


    都是驪山原木,略略打磨後就搭建了木屋。


    木屋外是狹長開闊的寬敞木棚,一些官吏就在這裏做文案工作。


    黑熊來到邊上分隔出來的小廳,這裏三麵透風,隻是掛了草簾子。


    衛覬正盤坐等候,就聽屐履踩踏木地板的聲音漸漸靠近,更是正襟危坐。


    很快黑熊從他對麵進入,解下佩劍坐在上首,跟隨而來的親兵帶來沸水,為兩人衝泡茶湯。


    衛覬麵前小桌案上,擺了一碟麥餅,還有一碟梨子,下層三顆,中間托著一顆。


    衛覬看著梨子發愣,黑熊察覺,擺手笑說:“這是崔琰送我的,說是袁尚囑咐。我也不知真假,據說真定禦梨,還未熟透。使者說是熟透了,就不耐運輸。”


    衛覬哭笑不得,解釋說:“將軍,這是河東梨。”


    “看來崔琰很著急,這種手段都用上了。”


    黑熊不以為意,他又不缺水果吃,對衛覬說:“既然是家鄉的梨,那你嚐嚐吧。”


    即便沒有熟透,也是崔琰那裏用心挑選的早熟梨,吃起來也無明顯的酸澀、殘渣。


    隻是黑熊看來,還是不夠甜。


    衛覬挽起袖子,一手抓麥餅,一手抓梨子,就吃了起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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