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陰冷細綿而不絕,風陵渡上。


    船隊往來運輸,王邑的宗族、鄉黨以及部曲武士、男女仆役往來裝卸財物。


    甘寧聞訊從華陰趕來,結果船隊還在往返兩岸,向南岸運輸財物、人口。


    風陵渡已經積累將近兩千多人,這些都是王邑這些年的積蓄,其中近半是半大的孩童。


    能做事的少年也協助裝車、看管牛馬牲畜。


    最讓甘寧感興趣的是王邑蓄養了一支雜胡義從,這支雜胡部曲看規模也就百餘丁壯,但都是赤紅胡須。


    頭上戴著洋蔥一樣的黑色尖頂氈帽,所以一時不清楚這些人頭發顏色。


    甘寧觀望片刻,感覺沒什麽意思就撤回華陰去了。


    對於王邑的龐大財富,甘寧怎麽可能不動心?


    隻是沒有抄掠的必要,整個虎牙軍自黑熊以下,暫時都不需要金錢來解決問題。


    有糧食吃,有新衣服穿,隨著工匠力量被持續整合,等冶煉工坊建造好,盔甲器械也能從修繕發展為製造。


    如果缺衣服、吃的,這個冬天向外征討即可。


    華陰之戰,損失最大的是戰場執行紀律時殺死的己方亂兵,而非陣亡或殘疾。


    傷兵最重的是攻城時跌落摔成的內傷,其次是守軍焚燒雲梯、燒毀城樓時的燒傷。


    其他金創基本上能快速痊愈。


    與己方極高概率的救治、痊愈來說,關中的絕大多數城邑有一個非常顯著,偏偏大多數人又忽略的特點。


    那就是,沒有護城河!


    關中城邑,從建立到發展,幾乎不需要考慮單個城邑的綜合防護能力。


    很顯然,渭北群帥居住的城邑、塢堡,也是差不多的樣子,都沒有護城河!


    沒有護城河,己方將攻城器械零部件運輸到前線,組裝後就能發動攻城。


    再配合極高的戰場救護能力,似乎不需要道兵,甘寧也有信心率領本部發動駭人的強襲。


    城牆攻奪拚的就是勇氣,一旦成功壓製對方,哪怕進攻方,也能取得局部優勢,進而擴大!


    所以王邑的這些財富令甘寧心動,可終究會髒手,他更在意抄掠渭北群帥。


    同時放王邑去荊州,甘寧還想著看一出好戲。


    他相信劉表可以忍耐克製,可黃祖呢?


    黃祖為了充實江夏的兵力,已經到了抄掠麾下富庶軍吏的地步。


    這些軍吏多是荊州豪強,應募後被劉表調配到江夏協助防守的。


    既然不是江夏人,那黃祖就不會心慈手軟。


    黃祖連荊州豪強都弄,更別說你一個攜帶巨額財富的外地人。


    風陵渡,王邑坐在戰車裏,左右眺望。


    見黑熊隻是派來一個鄉勇級別的百人隊來護送,不由蹙眉。


    對方真的是從新豐調來的一支輔兵,隻配發了號衣,沒有頭盔鎧甲,頭上紮一條裹頭紅巾。


    手裏的矛也不甚齊整,遠遠看著就高低長短不同,就連矛刃也是形製多變,估計不乏倉庫裏的前漢古董。


    也就別指望這樣的護送隊能提供什麽像樣的保護。


    當然了,這樣的護送隊,也無法對王邑的安全構成什麽威脅。


    有前太尉曹嵩這個前車之鑒,王邑對目前的這支護衛隊還算滿意。


    若黑熊真將鼎鼎大名的青州兵分出一支來保護他,那反而要懷疑對方的心思了。


    就在王邑琢磨之際,賈逵等一眾河東故吏渡河上岸。


    賈逵衣衫濕透,徑直到王邑車前:“明公今攜重金行走天下,沿途匪眾哪能坐視?仆已聽聞,臨晉屯帥李堪正聚集兵馬,還請明公速行,今夜入駐鄭縣、新豐,可保萬全。”


    王邑聽了更是皺眉,他聽說過李堪,這是河東人。


    當年牛輔率兵對抗白波軍時,一些河東人加入牛輔的軍隊;董卓死時,牛輔的軍隊在外,建製相對完整,沒有被政變的王允、呂布第一時間分化、拆毀。


    所以後來作亂的李傕郭汜與關中群帥,多出自牛輔麾下。


    李堪就是那時候加入董卓一方,就因資曆低,躲過了李傕的清洗。


    現在李堪也掛著中郎將名號,駐屯渭水北岸的臨晉,盤踞周圍幾座城邑,掌握洛水下遊。


    有些難以相信,王邑笑說:“入秋以來關隴多雨,渭水漲溢。那李堪縱然發兵來劫,又如何能渡渭水?”


    王邑說著還認真審視賈逵,總覺得這個年輕人故作誇張,危言聳聽,是想嚇唬自己。


    賈逵深吸一口氣,平靜反問:“明公,何以斷定李堪缺少舟船?”


    王邑狐疑:“難道他就不怕鍾元常、黑虎牙震怒?”


    賈逵上前兩步,低聲:“明公受難,與鍾元常、黑虎牙何損之有?依仆來看,黑虎牙樂於促成。如此借刀殺人,坐而分金,豈不美哉?”


    “呃……”


    王邑笑容漸漸收斂,詢問:“梁道是如何得知的?”


    賈逵也不隱瞞,指著背後渡口:“仆之姐夫,正效力於崔公麾下。李堪已有書信,欲率眾返回河東。雖無劫掠明公之言語,隻是仆揣測此公為人,不可不防。”


    李堪要帶著部眾返回河東,這個消息很是機密。


    王邑微微蹙眉:“黑虎牙可知此事?”


    賈逵搖頭:“應該不知,但也會有所察覺。此前元常公駐屯臨晉之南的強梁塬,猝然退兵渭南,所慮便是李堪。李堪若有異常舉動,豈能瞞過鍾元常耳目?”


    臨晉是洛水下遊的重鎮,位於洛水北岸,其南岸是強梁塬,一塊規模不是很大的土塬。


    關中的洛水是洛水,雒陽的那條水正統寫法是雒水。


    賈逵沒有再詳細講述,王邑神情趨於陰鬱。


    設身處地,自己若是鍾繇,恐怕也會放任李堪劫殺自己。


    原本河東還在相互拉扯,進行各種博弈。


    可虎牙軍的出現,直接打破了河東的博弈平衡;而自己見好就收,徹底拋棄了鍾繇,選擇跟河北媾和。


    誰能想到鍾繇果斷放棄弘農,直接去找黑熊,不僅黑熊站穩了腳,鍾繇也重新站穩,將隨時可能崩散的八千大軍穩住了。


    所以就輪到自己倒黴了。


    留在河東絕對不會有什麽好下場,走雒陽去許都擔任公卿……估計長遠來看也沒什麽好下場。


    衣帶詔殺的那麽多人,算起來,跟他沒什麽區別。


    再來一次類似衣帶詔的清洗,他也躲不過去。


    隻能來求黑熊,走武關道去荊州。


    不求黑熊不行,他知道鍾繇不會輕易原諒他。


    比如此刻,李堪計劃襲擊他隻是賈逵的猜測;但隻要牽扯到鍾繇,王邑不得不謹慎。


    黑熊可能借刀殺人,而鍾繇極有可能雇凶殺人。


    王邑點著頭,越發認可賈逵的猜測:“若非梁道,我命危矣。還請梁道持我書信,即刻去鄭縣,請求安排屋舍、柴草,我會支付酬金。”


    賈逵更進一步說:“仆此前拜謁黑虎牙時,他隻收下明公所讓金印,不取財物分毫。這對明公而言,才是真正的危難所在。自風陵渡到藍田,若生變故,恐怕沿途虎牙軍吏士將作壁上觀,不予援手。”


    沒拿錢,憑什麽保護王邑的安全?


    王邑神情突變,他反應過來了:“必然是這黑心賊嫌少!”


    賈逵也是認同模樣,懊悔說:“是仆見識淺薄,未能識破黑虎牙本意。”


    王邑神情低落之際,賈逵又說:“或許鍾元常早有計較,黑虎牙這才不收一錢,為的是不授人話柄。如今,仆就恐鄭縣閉門不納。”


    鄭縣的縣令,有沒有概率拒絕開門,將王邑這位前鎮北將軍、河東郡守留在城外宿夜?


    隻要鍾繇授意,這個縣令肯定會這麽幹!


    京兆尹各縣,虎牙軍隻是派人接管了新豐、藍田和杜陵,又合並了上雒、商縣為商雒。


    這鄭縣的縣令,依舊是鍾繇的人。


    如果現在沿著馳道向西,結果鄭縣不讓入城,今夜李堪又帶兵夜襲殺過來,難道自己也要如曹嵩、韓馥那樣死在廁所?


    死亡在招手。


    王邑已經慌了,下車靠近賈逵:“梁道啊,可有保我性命萬全之計?”


    “就是不知明公可能割舍家財。”


    賈逵也是憂鬱模樣:“今夜若是多持火把,繞過鄭縣,直趨新豐,如此最遲二更時分能到。同時派遣信使,快馬去向新豐駐屯的虎牙軍求援,並予以厚報,想來可保夜中平安。待明日,抵近藍田,自此無憂矣。”


    “這……難道梁道不知,新豐駐屯的虎牙軍可是青州兵?”


    王邑又重新打量賈逵,難道這個人忘了曹嵩是怎麽死的?


    賈逵反問:“欲殺明公而後快的,是鍾元常,還是這支青州兵?正是青州兵素來喜好財物,明公才能以財物打動。若是甘興霸之軍,若無黑虎牙授意,又豈會在意明公切身之事?”


    現在派人去藍田找黑熊已經來不及了,隻能重金收買青州兵。


    王邑現在越是思索,各種信息對照,越是覺得鍾繇會借李堪的手弄死自己,以泄怨氣。


    李堪動手的原因很簡單,把河東人的財富帶回河東去;其次就是,躲避虎牙軍的銳氣。


    臨晉臨晉,是距離河東很近的大型城邑。


    接下來鍾繇、黑熊與河東方麵對抗,絕對不會讓李堪繼續留在臨晉。


    關中利於灌溉的各縣都被群帥霸占,李堪沒了臨晉,麾下關中籍貫的部曲必然散個七七八八。


    關中部曲對土地的依賴十分嚴重,遠遠超過屯帥個人。


    丟了臨晉,李堪必然打回原形,成為一個部曲數百人的豪強,而非部曲五六千人的一方大帥。


    鍾繇策動李堪,讓李堪帶人來搶他,保證李堪可以攜帶巨額財富返回河東;而黑熊也能拿到渭北下遊重鎮臨晉;臨晉的屯民部曲也能避免戰爭。


    這怎麽說呢,簡直四方都贏了。


    輸的隻是自己,身體四分五裂,成為交易的籌碼。


    所有的信息串連起來後,王邑不再遲疑:“我知梁道素有大才,還請星夜馳往藍田。我願分泰半家資部曲,以請虎牙將軍庇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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