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高陵城外軍營。


    鍾繇在軍帳內來回踱步,肩上披著一領羊裘氅衣。


    馬玩、閻行的求援控訴書信就擺在桌案上,更讓他為難的是段煨來信質問。


    三個好鄰居的突然消亡,如今段煨已經處於被包圍狀態。


    他名為北地郡守,可實際控製的隻有北地南部區域的泥陽周邊。


    泥陽以北山區居住的羌胡、雜胡,平時還好說,若是遭遇災情,又或者有人鼓動,就要向南抄掠。


    段煨的處境並不是很妙,各方都需要一個人節製泥陽周邊的諸羌,需要他來抵禦北部的亂羌。


    爭鬥這麽多年,諸將各自侵占的地盤都有其背景和邏輯在。


    現在的段煨是驚怒交加,他有理由懷疑是鍾繇設計麻痹了他,為虎牙軍襲殺、兼並梁興三人創造機會。


    尤其是梁興之死,透露著濃濃的內應、刺殺味道。


    段煨的質問,讓鍾繇避無可避。


    到底是出手聯合各方一起遏製虎牙軍,還是破罐子破摔,一條路走到黑。


    此刻他有些懷念參軍杜襲和外甥郭援,這兩個人肯定願意為他謀劃一條合適的退路。


    就連辭官離去的楊光,也是能貼心為他提意見的人。


    他又想到了張既,以及衛覬。


    衛覬這個河東人正幫著虎牙軍收編李堪、侯選這二部的部曲、財產,用實際行動表明了立場。


    而張既已經跟他失聯,應該是被劉曄扣在高陵城中。


    劉曄這個人變臉太快了,之前還跟自己眉來眼去頗有默契。


    可隨著虎牙軍快速擊破、兼並梁興諸將,劉曄不來碼頭迎接也就罷了,還早早把城門封閉。


    本以為劉曄這樣的年輕人會熱血激昂,做事臉皮薄。


    結果變臉之快,快的讓他措手不及。


    此刻最為難的也就在這裏,劉曄此前名聲不顯,自能靈活調頭。


    自己這艘船實在是太大了,此前聯合虎牙軍,還能推說為朝廷遊說、收編了這支叛軍。


    若現在真正配合虎牙軍,以後在段煨這種人麵前,他都無法站直腰背說話。


    還有就是,淪為促成虎牙軍統合關中的幫凶後,關東之士該怎麽看待他。


    心緒愁重,鍾繇遲遲拿不定主意。


    黑夜下夜風呼嘯,十幾名騎士沿著馳道向西,叫開了美陽城門。


    城內夜中寂靜,這些騎士的蹄聲擾醒了許多即將出征的楊秋部曲。


    將軍府邸,楊秋詫異看著隨孔桂返回的次子楊茂,楊茂神情已沒了之前出發時的憂鬱,此刻能說是神采奕奕意氣風發。


    火把光輝照映在臉上,楊茂麵有光澤,精氣神堪稱脫胎換骨。


    楊秋見了也是嘖嘖稱奇,詢問孔桂:“叔林,這是何故?”


    “將軍,回書在此。”


    孔桂交出三份帛書錦囊,楊秋見一份是自己的錦囊,拆開就見也是自己的帛書,他的兩句話後麵,又多了一句。


    見寫著‘關中非一人所能治’,見此楊秋眼珠子一橫去看孔桂,孔桂點頭:“此仆親眼所見,乃親筆所書。”


    擔心左右有張橫或者其他人的眼線,楊秋、孔桂都省略了主語。


    楊秋又翻出馬玩、閻行的錦囊,馬玩催促援兵之餘,願奉楊秋為盟主。


    彼此都是關中人,也是彼此之間鬥的最狠。


    馬玩的盟主之語,楊秋心緒毫無波動,笑嗬嗬展示給孔桂:“馬伯球技窮矣。”


    “恭賀將軍!”


    孔桂拱手長拜,楊秋擺擺手不以為意:“我比他自己還要了解他這個人,自他攻滅王承占據池陽以來,我再也不會信他的一言一語。”


    王承也是關中人,兼並混戰中被馬玩擊破,戰敗身死。


    “我對這個盟主不感興趣,稍後派人立刻送到郿塢。”


    楊秋說著隨意將帛書丸成團塞進錦囊,又拆開閻行的錦囊,瞬間皺眉:“竟然此般不義!”


    看孔桂疑惑,楊秋將帛書遞過去:“他畏懼黑虎牙,已封堵四門甬道,閻行絕糧在即,請求我等疾馳救援。”


    孔桂雙手捧著這卷帛書閱讀,瞪大眼睛:“他怎麽敢這樣?”


    閻行在信中威脅,絕糧之日,就是率兵投降虎牙軍之時。


    軍隊不是閻行的軍隊,是韓遂的軍隊。


    為了避免失敗或遭遇更大的損失,臨陣易幟這種事情,對韓遂的部眾來說不算什麽。


    不能說是無關痛癢,隻能說是正常的趨利避害。


    楊秋見孔桂驚詫模樣,嘿然哂笑:“看來閻行被他騙了,否則駐屯涇水西岸,進退自如,何至於如此被動?”


    東南走向的涇水比較奇特,其東岸平坦,而西岸有古老河流泛洪時衝刷形成的斷裂高地。


    西岸地形遠遠比東岸高,如果閻行沒有草率渡過涇水,留在西岸駐屯的話。


    那麽屯兵於高處,會掌握視野優勢,撤兵有方便。


    估計閻行要麽是被馬玩騙了,要麽是閻行深明大義,願意帶著韓遂的軍隊為朝廷遏製虎牙軍的擴張。


    楊秋也是參加過當年長平觀之戰的,他稍稍回憶,就清楚閻行的考慮。


    閻行不去涇水東岸,讓龐德搶占長平觀後,馬玩退路斷絕,可能會投降虎牙軍。


    投降這種事情,要麽早早誠誠懇懇的投降;要麽打幾場,談判後投降,從此一笑泯恩仇。


    閻行的主動熱情,熄滅了馬玩投降的念頭。


    最好的投降時機已經沒了,現在馬玩怎麽可能輕易投降?


    估計心裏沒少埋怨閻行。


    楊秋思索著,又對孔桂說:“將閻行書信一並送到郿塢。”


    “是。”


    孔桂忍不住又閱讀閻行的文書,閻行是一支步騎混編的部隊。


    龐德幾乎同時與閻行一起紮營相互監視,這就導致閻行軍隊裏的馬匹無法野外覓食;長平觀內肯定不會囤積什麽草料。


    就韓遂部隊的構成方式,士兵寧願投降,也不會宰殺自己的戰馬。


    所以閻行遠比他書信中說的那樣緊迫,之所以隱瞞,大概是想鼓動、欺騙楊秋、張橫等人發兵救援。


    這也說明閻行的投降言論絕非威脅,馬匹是士兵私有的,真到馬匹餓死的地步,又沒有援兵,身後涇水又擋住了退路。


    閻行不主動積極投降的話,極有可能被憤怒的部眾圍殺。


    他個人再能打,帶著百十來個衛士能打贏三千人?


    隻要嘩變混戰,龐德營壘那麽近,怎麽可能坐視?


    孔桂思索片刻就說:“將軍,馬玩已然喪膽,進退失據。”


    “是啊,我若是閻行,必報此仇。”


    楊秋說完看向兒子楊茂,孔桂也識趣告退,楊秋父子入門閣。


    一路無語,過了中門進入後院區域,楊秋就問:“我兒何以歸來?可是見過了黑虎牙本人?”


    “是,虎牙將軍說以子挾父,猶如畫餅充饑。”


    “畫餅充饑?”


    楊秋聽著這個新詞語,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他不缺兒子,如果是獨子或全部的兒子,才能起到關鍵作用。


    附近沒有其他人,能聽出兒子語氣裏的小情緒。


    楊秋也不以為意,亂世求存,這點手段算不得過分。


    想了想,就問:“我兒看來,這黑虎牙何等人物?比之孫策如何?”


    “如孔先生所言,黑虎牙胸襟、氣概還在孫策之上。”


    楊茂又放低聲音:“孩兒臨行之際,聽說黑虎牙戰後要以孔先生為右輔都尉,使駐屯郿塢。此事,父親可知?”


    “此事你不必再管。”


    楊秋依舊皺著眉頭:“我還是想不明白,馬伯球怎麽如此窩囊,做下這等蠢事?”


    現在閻行還幫著隱瞞,真等段煨、張橫這些人知道馬玩沒有提供糧秣草料,那大家真有可能勒軍外圍,坐看馬玩消亡。


    還有閻行所部,這麽倒黴,楊秋一點都不同情。


    真當閻行這支軍隊沿途秋毫無犯?


    思索再三,楊秋又問:“你覺得池陽還能守幾日?”


    “不知。”


    楊茂隨即就說其他:“孩兒見黑虎牙仔細偵查長平觀,閻行若不早作打算,勢必遭受夾擊,有覆亡之危。”


    正被他們父子討論的閻行,已到了困頓之際。


    長平觀中草木吃盡後,軍中大約一千八百匹馬每日隻能分出半鬥糧食,這點東西不夠馬匹塞牙縫。


    至於拉車的三百多頭牛,每日屠宰五六十頭,以節省糧食的耗費,籍此也能穩定士氣。


    可隨軍馬匹幾乎都是吏士私人所有,餓死馬匹事小,沒了逃亡的代步工具事大。


    以至於今夜三百多名秦胡義從強行開門,驅趕五百多匹馬出長平觀,放牧馬匹就近吃草。


    秦胡外圍偵查,隻是偵查方向除了南邊的龐德外,也分出人手往涇水上遊去了,尋找合適的渡河地點。


    秦胡、羌胡義從是合作對象,別說他閻行,就是韓遂也無法執行什麽嚴酷的軍法。


    有秦胡挑頭,放任不管的,極有可能演變為全軍自發的潰逃。


    閻行,已經失去了對軍隊的威懾力。


    就在他思索要不要搶先突圍的時候,龐德的巡夜斥候與秦胡遭遇。


    雙方僅僅是一觸即退,可這支巡夜斥候歸營後,龐德軍營各處營火大盛。


    還未出兵,長平觀外出放牧的秦胡匆匆退回牆壘。


    龐德並未就此停手,當即出兵搶占長平觀南部平地,一車車運來的木材引燃,照明周邊。


    長平觀內守兵也不敢疏忽,紛紛穿甲,做戰鬥準備。


    許多軍吏也重新聚集在閻行這裏,希望閻行來拿主意。


    自知能不能拿回指揮權就這麽一次機會,閻行也不再考慮什麽長遠。


    先要考慮自身的存續,能存續下去,才有資格談論長遠。


    “人馬飽餐!”


    “營中吏士分成兩部,輪流值守,以免士卒疲勞。”


    “各處營帳內,什伍長不得入睡,警惕營嘯!”


    “但有士卒驚擾難以喝止的,立斬之!”


    閻行當即下達一條條軍令,長平觀軍營秩序漸漸恢複。


    閻行也穿上鎧甲,在親兵、軍吏頭目簇擁下登上牆壘,觀察龐德。


    龐德不重要,這是馬騰勢力的新人,也正是因為龐德是新人,馬騰才敢暫時把部曲委托給龐德。


    閻行與龐德沒有什麽血仇,雙方有仇的是馬騰的涼州元勳。


    真當那時候隻殺了馬騰的妻女、兒媳婦和孫子?


    城外變動,池陽城上宿夜的守兵也被擾動。


    城頭上傳令兵快速奔走,急促敲響木梆子,入睡或淺睡的守兵被軍吏呼喊起身。


    各處備用的營火也被點燃,城內馬玩沒有住在府邸,而是住到了軍營裏。


    馬玩被軍吏喊醒就問:“何故?”


    江湖綽號傳播速度往往是很快的,例如此刻。


    大多數人不喜歡複雜的名字稱呼,比如太史文恭;直接簡化姓氏稱呼對方為史進又有些不禮貌。


    帳篷外的軍吏不敢入內,隻是回答:“城上傳言,史泰龍進襲長平觀!”


    馬玩披甲而眠,被驚醒一瞬間感覺失去了對手臂、腿腳、腰腹的控製,更是驚慌,當即一臉細密汗珠。


    他努力調整呼吸,帳外軍吏又說:“可要擂鼓聚兵?”


    遲遲不見馬玩回複,這軍吏奇怪看一眼守衛帳篷的兩排親兵,這些親兵也是疑惑費解。


    又過了十幾個呼吸,馬玩勉強恢複力氣,戴好頭盔若無其事揭開厚重帳門低頭走了出來:“擂鼓,聚兵!”


    城東十裏外,黑熊閉目沉睡。


    呂布、高順十人隊已設定了自動巡邏,就在營外按著固定線路巡邏,隻留了一條信使夜間通行的安全路線。


    他軍帳外,袁術六人隊持戟站立,一動不動。


    值夜的張定站在安全線以外,伸手抓線繩搖了搖,繩索相連,帳篷裏的銅鈴鐺作響。


    黑熊睜眼一骨碌起身,袁術很貼心的揭起帳門。


    他走出來就見池陽方向有火光,歪頭看了幾眼,就問:“何事?”


    “龐德使者來報,閻行似有突圍逃遁之狀!”


    “傳令龐德,監視為主,非必要,不與閻行接戰。若是可以,侵擾之。”


    黑熊睡意正濃不想打仗:“鷹擊營備戰,若馬玩出城夾擊龐德,再來喊我,我率鷹擊營側擊馬玩。餘下各營,繼續休息。”


    “喏!”


    張定抱拳,見黑熊回了營帳再無囑咐,當即轉身去找郭泰。


    至於動員鷹擊營,這個營由他兼管,直接傳令就行了。


    這段時間下來,鷹擊營的配合度、服從性明顯更高更強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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