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東城牆上,關羽騎乘赤兔觀察城內、城外。


    長安城此刻在他眼中很是空曠,中間是大學城,四角還有許多廢墟沒有清理。


    再看東城外,各處廢墟都安置、遷移了百姓,這些人最初住在帳篷裏,這段時間持續加蓋、修繕屋舍。


    視線遠近,沒有什麽綠意。


    樹木是灰褐色的,土地是黑黃兩色的,屋舍、帳篷也是灰的。


    來來往往的男女、孩童衣裝以皮衣為主,也都是灰黑色為主,少數羊皮襖子是白的。


    就連牛馬、羊群,似乎也蒙著一層灰色調。


    唯一的彩色,是往來的信使,他們使用白色負羽,即便頭盔裝飾白羽,但他們的服色還是鮮豔、顯目的紅色。


    不,還有一種顏色,很正的薑黃色。


    關羽勒馬,就見黑熊頭紮薑黃頭巾,穿寬鬆牛皮鑲嵌鎧,這是一種關羽沒見過的皮鎧。


    整體形製有些酷似明光鎧,有明顯且鼓脹的大片胸甲片。


    關羽隻是看一眼,就斷定這牛皮胸甲內層必然夾著一層鋼片。


    相距十幾步時,引關羽而來的騎士返身下馬,關羽也識趣下馬,將馬鞭、韁繩遞給自己的隨從。


    另一名侍衛引著關羽上前,黑熊笑吟吟看著關羽,也不起身。


    關羽這個人就是好麵子,又是個有原則的人。


    所以你也就別指望給足關羽麵子,關羽能在原則方麵有所退讓。


    如今四十歲的關羽擁有更好的脾氣和控製能力,也就上前到五六步時……沒有停步,當走到距離黑熊四步的時候,周圍十幾個親兵紛紛厲目。


    關羽還要往前在,就見持戟立在黑熊身後的呂布抬戟重重磕在地上,一聲悶響。


    關羽這才止步,在黑熊三步處拱手:“外臣河東關羽見過鎮北將軍。”


    “關君侯請坐。”


    黑熊展臂示意,關羽也不道謝,就坐在黑熊所指的空位。


    兩人相距三四步,黑熊就問:“趙子龍新去,公佑先生即將從鄴城返回,關君侯此來所為何事?”


    “外臣來關中,前後有三事。”


    關羽將佩劍放在右首位置,見黑熊親兵端來茶點就暫時停下,等親兵離去後,才說:“先是公事,我主玄德公欲再討國賊,河北、荊州皆會助力。因公佑在鄴,我主以關某出使關中,與將軍商議討賊事宜。”


    孫乾在鄴城,必然會達成相關的協議;劉備麾下另一個擅長遊說的場麵人簡雍則出使荊州,做荊州方麵的工作。


    黑熊聽了點頭:“玄德公欲討國賊,我自然是支持的。不知玄德公、河北、荊州能出兵多少?”


    關羽抬手指著河北方向:“河北將起三路大軍,不下五萬大軍;我主將策動徐州、豫州之士,亦有三萬之眾;荊州兵馬不會低於三萬,其中兩萬扼守宛口。”


    黑熊聽了一笑:“這麽說,實際能參戰,能讓玄德公節製的不會超過三萬人?”


    關羽不反駁也不承認,黑熊端茶小飲:“我知玄德公底細,我也去過河北、荊州,知道袁大將軍、劉景升父子為人。我隻能保證玄德公舉兵之際,我會讓甘興霸進兵上雒。”


    黑熊沒索要什麽額外條件,關羽見他答應的爽快,多少有些不適應。


    見關羽自疑模樣,黑熊更是暢快發笑,抬頭眯眼看著十點左右的太陽:“其實玄德公不出兵,我也會支持甘興霸進擊夏侯惇。我討伐匈奴期間,興霸鎮守潼關,甚是焦慮。我當時就答應過他,準許他進擊夏侯惇。”


    “甘興霸出兵後戰果如何,我不能保證。”


    黑熊斂笑看關羽:“如果關君侯能幫我做一件事,我能保證,在玄德公討伐曹操期間,我與甘興霸聯手一起拖住三五萬之間的敵軍。”


    關羽皺眉:“將軍所為何事?”


    “我聽說關君侯在徐州、許都時,與張文遠、徐公明交好。我希望關君侯能書寫兩道勸降書,我會伺機送到張、徐二位將軍處。”


    “將軍所請,恕關某難以答應。”


    關羽解釋說:“我與文遠、公明交情深厚,朋友應有成人之美,今兩軍交鋒各展本事,正是大丈夫建功之時,豈可壞其名節、亂其心誌?”


    “既然關君侯不願,此事就此揭過。不知關君侯言語中的另外二事,又是什麽?”


    “餘下皆是私事,不提也罷。”


    關羽真沒想到,黑熊會這麽果斷放棄策反張遼、徐晃,隻是黑熊一副聆聽模樣,關羽也端茶飲一口,才說:“先是聽聞將軍大破匈奴,解救無數被虜男女。關某心生景仰,得兄長許可後,就倉促來關中,欲助將軍微薄之力。不想將軍神威無匹,收複三郡而歸。”


    對此黑熊隻是笑笑:“還真是遺憾,那還有一事呢?”


    “是河東之事,此將軍內政,非關某所能置喙。”


    關羽說著還有些不好意思,擠出一些尷尬的笑容。


    黑熊聽了拿筷子夾菜,嚐了嚐滋味兒,放下筷子就說:“河東豪強素來不法,正所謂矯枉必須過正。我之手段,比起他們放任匈奴為禍,借匈奴之勢逼迫百姓為奴為婢來說,我已是難得的仁慈了。”


    對此關羽不反駁也不支持,他家鄉豪強真那麽豪爽、義氣,他又何必殺人後逃亡?


    豪強,跟豪爽很難搭邊。


    錙銖必較、狐假虎威、呼朋引伴、畏強欺弱、抽筋扒皮、豪橫專斷、強買強賣才是豪強。


    想了片刻,關羽扭頭看黑熊身後的呂布:“某來關中時與子龍相遇,子龍對太史文恭將軍甚是推崇。又聽聞將軍征討匈奴期間,呂奉先舊部鄉黨多應之。”


    說著關羽斜眼看黑熊:“不知將軍與呂奉先是何關係?”


    “民間流言不可信。”


    黑熊想了想,就說:“我與他絕非什麽父子,我母親早亡,自幼養於舅父家中,故以母族為氏。”


    關羽聽著緩緩點頭,似乎認同黑熊的這個解釋。


    不給關羽思索的時間,黑熊就說:“我近日就會出兵黎陽,關君侯若是有意襄助,我可以給君侯一道手令,使君侯能在河東招募百餘騎士。”


    關羽立刻就問:“隻有百餘騎士?錢糧、軍資器械以及馬匹,將軍可能提供?”


    “我可以借給關君侯使用,不過黎陽一戰取勝,繳獲必然不小。就算曹軍從容撤離,河北友軍也會為你我提供必要的錢糧、器械。怎麽,看君侯之意,想多征募一些?”


    關羽這才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解釋:“外臣確有此心,可否寬限名額,招至三百餘人?”


    黑熊搖頭:“就百餘人,能讓關君侯看中的,必然是一郡之英傑。關君侯招募三百餘人,那今後七八年裏,河東將無人可用。”


    河東的豪強、大姓遷走了三分之二,留下的人口裏,除掉充當郡縣官吏、郡兵的青壯年,餘下符合關羽征募條件的,真的很少,是一郡的元氣所在。


    關羽有些無奈,也就拱手:“是,外臣遵令。”


    一百餘人,識相的話就是一百二三十人;一百五十人就是個警戒線,人數越多,越有可能遭遇刁難。


    寄人籬下,做什麽都要守規矩。


    劉備在新野待了快一年時間,隻從新野征募新兵,實力前後沒有變化。


    就是劉表沒開口,所以劉備就沒有征募新兵。


    見這件事情談妥,黑熊又說:“此事就這樣定下了,我還要去見鍾元常,關君侯自便。”


    黑熊起身,立刻就有一名親兵將一頁早就寫好的帛書軍令遞給關羽。


    關羽也起身相送,黑熊翻身上馬,看一眼城牆邊上的赤兔,赤兔明顯瘦了很多,但骨架很大,精氣神很足。


    多看了幾眼,才發現赤兔是一匹閹割的公馬,頓時就沒了興趣。


    黑熊、引著呂布沿著寬闊城牆策馬輕馳,餘下親兵隊伍收拾桌案、飯菜。


    關羽再三檢查帛書、將軍朱印後,才收了起來。


    他的隨從牽來赤兔馬,關羽翻身而上,就見黑熊的親兵收拾桌案時,除了茶水外,餘下剩菜當場就被這些人吃了。


    鍾繇的司隸校尉衙署越發的形同虛設,黑熊驅馬而來,守門的軍吏當即就快步來迎:“將軍!”


    “元常公可在?”


    “正在廳中理政。”


    這軍吏隻是關中籍貫,現在說話直不起腰,笑容洋溢著,仿佛太陽一樣。


    黑熊隻是點點頭,就驅馬而入。


    前院幾個坐在牆角曬太陽的小吏看到黑熊俱感驚悚,一人跪拜後,其他人不受控製的跪拜施禮。


    察覺動靜的幾個掾屬走出廳房,見書吏、衛士紛紛跪拜,一個人快步去通知鍾繇,其他人還想上前搭話。


    嚴格來算,黑熊與他們司隸校尉衙署不存在隸屬關係。


    可這個時候,就見太史文恭拖著方天戟驅馬而入,這三個掾屬當即腿軟跪拜。


    不等黑熊詢問,鍾繇就從順著走廊快步來見他,來不及穿屐履,就穿著襪子。


    黑熊一躍下馬,上前將拱手行禮的鍾繇攙扶:“冒昧叨擾,元常公莫要見怪。”


    “不敢,將軍請。”


    鍾繇展臂,讓黑熊先走,他才對其他屬吏抬手示意讓這些人站起來。


    緊跟著就隨黑熊進入理政的偏廳,天氣寒冷,偏廳裏取暖方便。


    黑熊剛坐下,就取出一卷竹簡遞給鍾繇:“元常公看看這個,這是我這幾日擬定的‘職田法’,元常公若是沒有異議,待朝廷拜我為大司馬時,這便是未來大司馬公府第一道教令。”


    “是,容老朽細觀。”


    鍾繇接住,坐在炭火盆邊上攤開竹簡,就見精良竹簡之上是瘦金簡體文字,又有標點符號斷句。


    一瞬間,鍾繇心神失衡。


    深呼吸一口氣,鍾繇抬眉看一眼若無其事的黑熊,又認真研讀文字。


    但看著每一個字,他忽略了字義,隻有一個字形。


    這些字形前後呼應,仿佛是活的,在微微扭曲、跳動。


    文字跳動之際,鍾繇漸漸癡迷其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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