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間,就到了建安十年,仲春。


    去年各方過了一個安穩的年,關中的那位大司馬也終於消停了一個冬季。


    過去幾年的冬季,對方總在推動戰爭,說是殺人盈野、擴地數千裏也不為過。


    仲春時節,洞庭巴丘大營。


    洞庭水漲,巴丘大營水寨內戰艦停泊。


    陸議巴丘附近的山勢,山下就是洞庭汪洋,他麵向西南,一眼望不見盡頭。


    視線遠處,水麵波光粼粼,煙霧升騰,視線扭曲模糊。


    強勁春風吹掛,披風吹起斜斜飄揚,陸議左手按住劍柄,右手叉腰,目光凝視。


    片刻後轉身,對跟隨身邊的魯肅說:“劉子初生死不明,荊南之士戰意日益堅定。自裴潛就任江陵以來,就有重修江陵之意。待江陵新城修好,我等將難有作為。春耕完畢,我欲發兵進圍江陵,子敬意下如何?”


    “朝廷如何說?”


    “朝廷使我都督荊州軍事,我自有臨戰決機之權。”


    陸議神態睥睨,語氣剛愎:“如今不戰,難道要等江陵新城修好?到那時,各軍望堅城生怯,劉子初白死了。”


    魯肅不語,他也清楚江陵城的具體情況。


    江陵是楚之舊都,曆史悠久。


    僅僅是城牆就有四十多裏長,所以江陵繁華、人口稠密,是極好的軍事基地。


    如果作為國都,必然要傾盡全國之力來守,這樣會有足夠的兵力、人力來填充城牆防線,要麽禦敵於國都之外。


    四十多裏長的城牆,不需要親自去看,也能清楚當地軍民修繕之下,城牆會是個什麽樣子。


    不比相對幹燥、少雨的北方,南方多雨,江陵又臨近長江,西有沱江,東有夏水。


    所以江陵的城牆確實存在,因維護成本太高,這麽多年下來,勉強也就維持著牆體沒有崩塌。


    因此江陵絕對不是好的據點,充當進攻荊南的大本營是合格的,但絕對沒有自守的力量。


    如果等江陵新城修築好,就江東軍、荊南軍隊,誰肯去攻堅送死?


    魯肅沒有問這個問題,從裴潛上任後就計劃修建江陵新城開始,就是明擺著逼迫、壓縮陸議、荊南方麵。


    魯肅的顧慮在其他方麵:“都督若是主動進兵,恐怕會壞陛下與大司馬之間的停戰默契。此戰不論勝敗,若是引來大司馬,豈不是開門迎盜?”


    “兩權其害取其輕。”


    陸議轉身麵對魯肅:“能勝則勝,若不能勝,早敗也未嚐不是出路。且看關隴、荊益之士,或敗或降,但也躋身幕府,謀劃分割天下時意氣風發,皆不複敗相。”


    “如今戰敗,後果還能接受。若是河北、中原陸續為大司馬所有,我等後戰後敗,恐怕你我的子孫隻能做氓隸了,與諸胡奴仆一般無二。”


    陸議語氣嚴肅:“此戰隻可速發,不得再延後。”


    魯肅緩緩點頭,本想說些什麽,又感到無力。


    益州的丟失,才是讓魯肅最無力,也無語的地方。


    深吸幾口氣,魯肅就問:“那龐統這裏?”


    “你我沒有退路,他也沒有。唯有一戰,他還有興複門第的希望;若是不戰,任由關中分割,我們什麽得不到,也剩不下,將一無所有。”


    陸議語氣平靜,目光轉而去看遠處水寨:“黃祖兩艘巨艦也已造好,得巨艦之利,他有信心封鎖漢口。夏水不便戰艦往來,沒有戰艦護送,關中兵馬再是精銳,也不可能乘坐運船、竹筏與我作戰。”


    黃祖精心打造的巨型艨艟戰艦才是開戰的信心,鎖住漢水口,那關中兵就無法順水而下影響荊南。


    荊南穩固的情況下,而江陵又是大而難防。


    破開江陵,南郡振蕩,自然能直撲襄陽。


    真把襄陽拿下,基本上等於荊州自此牢固,可以憑借漢水之利,將北軍擋在漢北。


    見陸議神態狂放,絲毫不畏懼關中兵的威勢。


    魯肅抬手撫須,沉吟片刻,就說:“如此就舍棄此身,陪伴都督豪賭一場。”


    “就應如此,子敬真痛快人也。”


    陸議側頭看北,他是真的想見識見識那位大司馬的兵法。


    如同分析的那樣,主動開戰形勢再壞,又能壞到哪裏去?


    此時此刻,江陵城也在晝夜不歇動員軍民修築新城。


    斜風細雨,裴潛披著蓑衣頭戴笠子行走在濕滑泥地。


    這些細雨,對廣大的勞動人民來說算不得什麽。


    一隊隊編組的民壯、軍士就近取土,混合石灰,熬煮的糯米湯,就開始板築,一層層夯土。


    新城修築本以為可以拆江陵舊城牆,但隻能取一些石料。


    好處就這麽多,不需要去遠處山裏開采石料,但依舊要花費人力開鑿舊牆取石。


    如陸議說的那樣,他修築江陵新城就是為了壓縮、逼迫江東軍。


    但陸議反應已經超過裴潛的預想,此刻隻能不斷降低江陵新城的規模。


    就連城牆厚度、高度也是一降再降,隻要先將新城大致輪廓修出來,就能起到穩定軍心的作用。


    再不濟,這樣修築的城池也比營壘堅固。


    裴潛冒雨巡視修築營地,順著新牆台階登上城牆,高度隻有一丈六,這還是算上了五尺高的女牆。


    新城牆借助了舊城的南麵城牆,南麵舊城麵對長江,江上舟船往來,這道城牆是江陵的門麵所在。


    因而修繕、維護的極好,依托這道城牆,可以大幅度減少新城的工期、工作量。


    新築城牆表麵沒時間鋪磚,隻是鋪了一層木板。


    雨水滲入木板下,順著預留的排水槽流走。


    裴潛多看了幾眼各處的排水口,見水泛紅裹著泥漿,就知道這牆以後還要增固、增高。


    順著新築城牆他來到了高大的舊城牆上,舊城牆地麵也是板築、反複夯實。


    但質地堅固,雨水落在地麵漸漸匯聚,如似落在石麵一樣。


    來到女牆處,裴潛眺望水霧遮蔽視野的江麵。


    原來劉琦、傅巽也是膽大,明知道江陵大而難守,陸議屯兵數萬在巴丘,結果放任江陵不管。


    裴潛也是沒辦法,黑熊選江陵為荊州治所,裴潛隻能來這裏上任。


    他不能將自己的安危寄托在敵人那裏,這才有了修築新城一事。


    戰略上新城修築完畢,自然壓縮江東、荊南。


    可開始築城,他才發現敵人可能比他預想的更加敏感、缺乏戰略定力,十分躁動,經不起撩撥。


    作為他這個刺史的第一道命令,即便不妥,也隻能推行下去。


    就是搶時間,搶在陸議發兵前築成大體輪廓,他就有了與陸議相持的底氣。


    陸議反應再快,怎麽也要通報江東,江東方麵也要研究探討一下,一來二去浪費的時間,可都是他的機會。


    反之亦然,陸議發兵越快,爭取到的時間,都是陸議自身的機會。


    於是這細雨煙波之上,巴丘水師冒雨而進,直撲江陵。


    沿途時刻都有掉隊的大小舟船,陸議不會停留等候,他就是要搶時間。


    說服魯肅這個監軍後,陸議立刻就動手,動手就全力以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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