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翻江河水流激湧,小舟靠於河岸,卻自安穩,舟上老翁,岸上兩兄,皆投目於一人。


    那人身穿黑袍遮身、遮發、遮心,河子老伯見其猶豫,咧嘴而笑,再吼問道:“再且問你,你是人否?快快回答!”


    王如意被那吼聲,嚇得一跳,整個人顫抖,無言恐懼遍及心靈,她似行至交叉路口,彷徨無措的孩童。


    在恐懼的逼迫下,快快做出某一個,看似正確的選擇。她的心被揉碎打散,終是一死,是人非人,又有什麽意義?不如換得路途安坦…


    王如意念此,卻又一搖頭,念起那某道聲音,月下盈盈笑意。既終是一死,半途安坦又有何用?


    “滾。”她冷冷道,聲音似砂石在磨盤上盤摩,聽不出男女。


    趙虎神色一僵,“我再給你一機會,你快快回答是,若叫我等錯過此船,繞遠路而行,定有你好受!”


    “你可想清楚了。”


    張龍也急了,指著罵道:“你這廝,太笨,太笨,這點算量都弄不清,還大官哩,若非有皇命在身,我早砍了你!”


    河子老伯又問,王如意閉上眼睛,用盡全身用氣,罵道:“滾啊。”


    河子老伯無奈,朝趙虎微聳肩,隨後撐船離去。


    “你這廝,你這廝!”


    “氣煞我也,氣煞我也!”


    張龍氣得跳腳,一拳錘在樹上,狂暴力量,將樹木絞殺為齏粉。動靜極大,王如意又被嚇一跳。


    她自然怕,那心雖未徹底崩碎,卻早已千瘡百孔,那真我雖在,卻早已蒙上灰塵,路途之難她怕,不得翻身她更怕。


    趙虎歎氣,回頭看一眼來時之路,隱覺不該如此,醉春樓中王如意已經崩潰。


    實則王如意,若在此刻點頭同意,度過那翻江河後,一切便可結束。


    抵達河岸,趙虎便會現出真身離去,再不管其是死是活。


    無奈,三人隻得沿著岸而行,運氣不錯,行至三日,河水平波風自靜,又遇一船家,那船家是正經拉客的,收錢拉客,不似上一家那般,立個隻拉二人的臭破規矩。


    三人皆上船,順利抵達對岸,張龍將三文錢,灑入翻江河內。船家不忿,欲追問,哪知張龍微抬刀,寒光閃閃。


    船家連忙撐船離去,唯恐再慢片刻,那刀便殺到自身頭上。


    張龍罵道:“臭泥腿子,還敢要錢,要給錢也是給河神老爺子,給你做甚?”


    過了翻江河,便至秀木林,那林間鬱鬱蔥蔥,景色極好,終不似山路難行,時能見一二行人。


    因漸漸入夏,天氣漸熱,有時行一下午,便滿頭是汗,便是張龍趙虎二人,也覺燥熱難忍。


    走走停停,坐下擦汗,一天下來,衣襟幾乎濕透,好在尚在盤玖城時,他二人明智,購置了四件衣物,換洗著穿。便是如此,仍舊覺得渾身粘膩不適。


    二人尚且如此,便更別言王如意了,她那身遮衣袍,可是冬熱夏悶,是防寒利器,卻是夏暑殺器。悶熱不透氣,似悶火爐一般。


    行半日下來,她所行之處,幾乎拖著一行濕印,皆是汗水,這份折磨曾是她故意設計,而今應驗在自身,有苦難言。


    到底當初年少,自以為成熟,實則幼稚,借著那憤世嫉俗的勁頭,弄了剝名之刑。且因且果且報應。


    路遇西瓜攤,張龍趙虎二人大快朵頤,吃得清爽,又有一陣風吹過,他二人大喊暢快。王如意咽口水,羨慕至極又悲哀至極,她此生都無法,再有如此享受了。


    便是大風拂過,也難以給她帶來絲毫清爽,悶熱難耐。卻也並非全是壞消息。不知是穿新靴,還是其他問題,自渡過翻江河後,她便常常覺得腳底發癢。


    這是傷口愈合之感受,盤玖城之前,她赤足踏石地、泥地,足底血肉模糊,結痂又破裂,破裂又結痂,步步鑽心疼。


    盤玖城後,她感覺足底,在緩慢恢複,至今走起路來,已不再刺痛,雖尚有石子疙著,但已經適應,比那前段路程,舒服太多了。


    秀木林匆匆過,龍百山難翻越,山路陡峭,階石崎嶇,山間有一龍百山山神廟,入廟上香進奉,又繼續趕路。


    自入夏以來,王如意就沒幹身過,龍百山足行三日,才堪堪跨過,有驚無險。


    路途艱辛,王如意昏過多少次,已經數不清來,她這條命可金貴得很,雖苦雖難,但偏偏是死不得。


    入額龍山山域腹地。


    夜裏,王如意哽咽哭泣,白天又繼續趕路。如此這般重複。


    至於那短暫停留的盤玖城,早已不知,被甩多遠了,對有的人而言,還可再見,有的人而言,一步一步,已無可回頭。


    短暫的交錯,短暫的恍惚,卻是最後惦記的美好。


    一行人,又漸漸偏離額龍山山域,那山路越來越難行,山匪也漸多了起來。


    然張龍趙虎二人,一人持殺威棒,重百斤,猛的揮去,能把人攔腰棒殺,一人大砍刀,可劈石斬樹,斷頭吹發,剛攔截者,皆死無全屍。


    那血肉飛濺,肢體橫飛的場景,又給王如意心中,蒙上幾分陰影。這二人如此殺力,如此殺性,隻叫人體生寒,膽發顫。


    共計十五批匪徒。


    有不知天高地厚,剪路求財者,有針對朝廷,故意攔差者,更有組織有序,提前布設陷阱,暗道者。


    但皆無一例外,被殺得人仰馬翻,張龍趙虎以龍虎相稱,一棒一刀,那強大實力,縱使是王如意,也不得不承認。


    又是行一日路。


    回首望去,已遠離額龍山山域所在。


    卻暫時未見城鎮痕跡,正是因為沒有山神庇護,這片山域魚龍混雜,各種人皆有之。


    這一日,剛剛行之不久,便又遇一批匪徒,皆棒殺、刀殺後,張龍道:“那山神老爺,怎的不多庇護一地,我刀都殺麻了。”


    “許是能力有限。”趙虎意味深長說道,還有話未說。


    若皆得庇護,那豈不是天下太平了?


    正言著。


    張龍忽然獰笑一聲,抬眸看向遠處,“得,又來了劫財的。”


    順他目光看去,見一白衣,躺在翠竹之上,將那翠竹壓彎,正巧攔在路前。


    月光傾灑,白衣飄飄,自有閑適之氣。


    見此身影,王如意周身一顫,那雙眸子,頃刻有多種情緒並進。


    那慵懶中,帶著淡淡冷意的聲音飄來。


    “我不劫財,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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