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晚飯他們吃了很久,三個人一邊吃一邊聊,聊這個那個,聊外麵的大雪,聊就要到來的新年,聊過了年就要進場的鴨苗。


    陳老漢喝了幾杯酒之後,有些激動,他又想到了昨天夜裏和陳正南說到的那件事,便想好事成雙,立刻撮合陳正南和林姑娘。


    但是他剛剛開了口,說了一句試探話,陳正南便拿腳碰了碰他,陳老漢就停了下來。


    後來他便想,畢竟林姑娘才來到這莊台之上,自己不能操之過急,並且眼下最重要的事還是小何認自己做父親這樁大事,先把這件事辦了再說。


    於是陳老漢便不再提那個話題,吃著說著便喝多了。


    晚飯後,陳正南服侍陳老漢用熱水泡了腳,便送他回到自己的房間。陳老漢有些微醉,躺下後很快就呼呼大睡了。


    陳正南和林姑娘收拾了桌上的碗盤,兩人臉上也有些酒意,可是卻都不願意回自己的房間睡覺。


    於是,兩人點了兩根蠟燭,仍舊圍在廚房的小方桌旁邊,又泡了兩碗茶坐下。


    兩人都有了些酒意,隨便說了幾句閑話,林姑娘問陳正南:“正南,我們是不是再擺上一盤?”


    陳正南點點頭:“行,反正無事,就手談吧。”


    於是,兩個人在微醺中,各執黑白子開始廝殺。


    也許是酒後,這一次對弈,兩個人下起來都不假思索,很快就下成了快棋。


    第一盤,陳正南仍舊執白,落子之後,他似乎並不在狀態,布局階段下的力道軟些,待到準備發力尋找戰機的時候卻為時已晚,最終選擇了玉碎的下法,強殺黑棋未果,反被林姑娘屠龍。


    第二盤,林姑娘進入中盤一度形勢危急,中腹一塊孤棋被白棋滿盤追殺,黑棋處處虧損,眼看失地損失慘重,大勢已去,白棋隻要放活黑棋,穩穩收官即可輕鬆取勝,奈何酒後的陳正南看漏了一個局部,想要強殺黑棋,結果被黑棋反手一擊,將白棋角上三子吃掉,虧損二十多目,真是一著不慎,喪失了大好前景


    陳正南連輸兩局,便耍起了無賴,撥亂了桌上的棋子,大叫:“不算,不算,剛才的都不算,我們要下慢棋。”


    林姑娘笑道:“你不是英雄好漢,輸不起。”


    於是兩個人便收了圍棋,隻喝茶,聊天。


    他們開始是聊唐詩宋詞,後來又轉到了四書五經,由此,林姑娘好奇地問他資助蔡秀才的事,於是說到了科舉功名上的事情。


    說到這裏,陳正南臉上黯然無光,後來歎了一聲說道:“我資助蔡秀才,就如同當初我父親讓我考秀才是一樣,自己沒能做到的,不死心,就想通過其他人實現。”


    林姑娘見他這個神情,便安慰說:“考八股求仕途,並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人生隻要活得開心,隻要過的是自己願意的生活,那就是最好的。”


    陳正南木然地說:“我從前真的是一心想中秀才,做舉人,可是怎奈我卻不是那塊料,這也許是命吧。”


    林姑娘說:“八股文的確不是每個人都能做的,所以,就有人白了頭還中不了秀才,這都是有的。正南你是個聰明人,聰明人不喜歡死板的東西,不適合生生地硬套,這在你自然是不順手。你想,你十多歲時圍棋一戰成名,能是笨人嗎?自然不是,八股那東西我聽父親說得多,那些文章過於僵硬死板,文體束縛才學,命題又過於狹窄,捆綁人的才思,說是學問,卻不講求實際學問,隻是花花腔。”


    陳正南歎道:“當今之世,不會做八股文章,如何成就一番事業呢?八股還是有用的。”


    林姑娘道:“那是,八股自然也不是一無是處,做八股要講究精言妙語,這是好的。我父親多次說過,很有一些八股文做到了言精意賅。劉知幾就說過,“理進一言,語無重出。”


    她見陳正南默然無語,便又笑著說:“還好我是女子,要不然可能也要遭受八股之毒痛,畢竟做這八股文章,字數受限太厲害,無法盡言展開,在有限的字數裏酣暢淋漓而又字斟句酌地闡論文章,真的不是人幹的事。聽說,前朝太祖朱元璋曾接下茹太素的一篇奏折,讀了半天,都還未切入正題,恨得牙癢癢的,竟想對他施以廷杖,你說這豈不可笑。”


    陳正南這才麵上有些悅色,喝了一口茶說道:“你說的也是,學的痛苦,考的痛苦,皓首窮經最後白頭無獲,還不如我這般早點放棄好,如此,我也就為當初放棄功名之心,釋懷了。”說完大笑。


    林姑娘說:“男子漢大丈夫,麵前之路千萬條,何苦隻追幾本書呢,立馬橫刀掃天下,那也是光芒萬丈!”


    陳正南道:“嗯,所言及是,但有機會,定當以身許國,馬革裹屍又如何?”


    這時,林姑娘說道:“我父親他老人家,一生就認定,不為良相,便為良醫,可終了,他兩樣都下了功夫,卻都沒有取得大成就,他老人家很以為憾。你呢,以後就做個普通的快樂的詩人,就這樣過一生,不也是最好的嗎?”


    陳正南大笑道:“好,我以後,就爭取成個詩人,讓狀元郎都見鬼去吧。”


    林姑娘道:“嗯,這就對了。我且說一個故事與你聽,看有沒有道理。”


    陳正南起身為她續上熱水:好,你說給我聽。


    林姑娘道:幾百年前,在繁華的皇城裏,到了放榜的日子,有一個讀書人,他擠在人群裏看了好久,卻就是沒有他的名字。他已經努力了十幾年,多次不中,如今又在孫山之外。他下足了功夫,可是那長長的榜單上卻隻容不下他。他幾乎沒有力氣走回自己落腳的旅店。他原本以為自己拚了這麽多年,這一次大考自己一定能袍笏加身,戴花遊街,衣錦還鄉。隻可惜,最後他還是孤零零一個人淒涼回家,船行走到夜裏睡不著覺。一天夜裏,他在船上眼睜睜地看著船外的黑暗,隻覺得人生苦,人生累,那時,他看到黑暗的江邊,居然還有漁火,那是捕魚的人。他就想,他們在那樣的夜裏,自然也會有撒空網的時候啊,這就是世路艱辛,自己也是如此。後來,他聽遙遠的地方傳來鍾聲。暮鼓晨鍾,而那寺廟敲的卻是“夜半鍾”,用以驚醒世人的。他聽了那鍾聲,也驚醒了,從此不再掛懷。鍾聲停了,他更清醒了,於是坐起來與黑夜為伴,直看著太陽初升。天亮時,他寫下一首詩,這詩後來成為不朽。許多年後的今天,當初那一科的狀元是誰,還有誰記得?現在舉世卻都記得他,永遠的不會忘記他。說到這裏,你可知我說的是哪首詩?”


    陳正南聽完,擊掌吟道:“月落烏啼霜滿天 ,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 ,夜半鍾聲到客船。


    林姑娘笑道:“自然是這首了,可知作者是誰?”


    陳正南笑答:“自然是唐朝的張繼了。”


    兩人相視,不禁撫掌哈哈大笑。笑完了,陳正南點頭道:“好,我就聽姐姐的,這一生,就做個有詩有酒的農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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