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一出,在場大部分賓客的目光,都看向人群最後的那襲紅衣。


    李漢祥在人群捋著胡須,眯眼笑著看向陳伶,這讓陳伶想起了小時候過年回家走親戚,吃著吃著被喊站起來給親戚們表演個節目一樣,完全是以一個前輩的姿態說的這句話。


    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真是自己的長輩,好心給自己一個表現的機會一樣。


    人群中,黃簌月看向李漢祥的目光越發冰冷。


    “小姐,這下麻煩了。”全叔眉頭緊鎖,“他這一句話,可是把所有人的注意都引到特使大人身上……特使大人是來調查的,哪會唱戲?”


    “他找死!”


    黃簌月冷哼一聲,正欲開口想辦法替陳伶解圍,陳伶便微微一笑。


    “好啊。”陳伶在雨中撐著油紙傘,嘴角不自覺的上揚,“既然如此……那我就唱一出罷。”


    黃簌月愣住了。


    孔寶生也愣住了,他下意識的拉陳伶的衣角,低聲道,“先生,那老東西是想找機會當眾羞辱您呢……您可不能去啊。”


    陳伶沒有說話,隻是對他無聲的笑了笑,隨後便撐著油紙傘,不緊不慢的向舞台走去。


    ……


    轟隆——


    如墨雲層之間,陣陣驚雷響起,仿佛神明的怒火即將降臨人間。


    驟急的雨點打在白色棚頂之上,警務局局長王錦城站在雨簾邊緣,嘴角叼著一根點燃的煙卷,抬頭凝視著烏雲密布的天空,眼眸微微眯起:


    “【浮生繪】來了……這次,你們一個都別想逃。”


    他用力將燃盡的煙卷踩在腳下,徑直往會場的方向走去。


    ……


    穆春生私宅。


    暗紅的光輝逐漸璀璨,將輪椅上的老人徹底包裹其中,像是一團蠕動的血色肉球,陣陣痛苦的慘叫聲從其中傳出,仿佛在承受剝皮抽骨的酷刑。


    重七站在門邊看著這一幕,眉頭擰成“川”字,目光看著被肉球吞噬的穆春生,緊張不安。


    六爪緩緩走到窗邊,將窗簾撥開一角,掃了眼黑雲壓城的天空。


    “該死……他們要動手了。”


    “馬上就要完成了。”斐迦沉聲道,


    “先準備好,時刻準備突圍。”


    ……


    房間角落。


    貼著“李若宏”三字的精致禮盒內,一枚大當量的炸藥靜靜的躺在黑暗中,像是一根足以引爆一切的引線,無聲點燃……


    ……


    滴答——滴答——滴答——


    雨中,一柄油紙傘無聲的穿過人群,所有的賓客不自覺的讓開一條道路,看著那襲大紅戲袍緩步登上盛大的舞台。


    【觀眾期待值+3】


    如墨雲層像是大山,壓在所有人的心頭,明明此時還是下午,周圍卻昏暗的好似夜幕降臨……眾人心中的不安與壓抑感越發強烈。


    而在這令人窒息的壓抑中,一抹鮮豔至極的紅衣在風雨間站定,像是絕對壓抑中那一抹瘋狂而不屈的色彩,像是一隻凶殘野獸逐漸探出猙獰的爪牙。


    不知為何,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抹紅衣牢牢吸引……仿佛隻有注視他,才能在這片黑色的天空下不忘記呼吸。


    陳伶將油紙傘丟到舞台下,就這麽靜靜的站在雨中,任憑雨水打濕發梢與衣衫。


    這世上,從來就沒有打傘唱戲的道理。


    看到這一幕,舞台下的李漢祥眉頭一皺,冷哼一聲,“裝模作樣……”


    沒有人注意到李漢祥的話語,因為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舞台的紅衣之上,隻見陳伶在雨中緩緩抬起手掌,雙唇輕啟。


    下一刻,悠揚而極具穿透力的戲腔,回蕩在雨幕之間!


    “春秋亭外風雨暴,何處悲聲破寂寥。”


    “隔簾隻見一花轎,想必是新婚渡鵲橋……”


    陳伶唱出第一句的瞬間,在場地所有人都輕輕一顫,就像是觸電一般,從剛才壓抑迷惘中驟然驚醒。


    悠揚的旋律在雨間回蕩,隨著陳伶的每一次曲調轉折,每一個字從唇間吐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從心中升起,心中像是有什麽東西融化了一般,酥酥麻麻的流向四肢。


    在場的眾多賓客,幾乎沒幾個人懂戲曲,但隻要長著耳朵,都能聽出陳伶的唱腔與李漢祥的唱腔完全不同,無論是音色,曲調,字與字之間的轉折,陳伶都足以碾壓李漢祥……兩者唱出來的東西,完全是天壤之別。


    外行人聽不出兩者的技法之差究竟有多大,隻知道陳伶唱的比李漢祥好聽的多,但在內行人耳中則完全不同。


    這一刻,李漢祥臉上的不屑與譏諷逐漸凝固,他呆呆的看著台上的紅衣,眼眸中浮現出茫然與難以置信。


    “不可能,這怎麽可能……他才多大年紀?《鎖麟囊》……怎麽能唱成這樣?”


    人群中,孔寶生的嘴巴也不自覺的張大,幾乎可以塞的下一枚鵝蛋,他雖然年紀小,但在戲曲方麵的眼界極高,哪怕是當年奶奶手下那幾位紅極一時的名角,唱的也未必比現在的陳伶更好。


    “特使大人他……他居然真的會唱戲??”全叔震驚了。


    任誰也不會想到,半年前那位戴著黃金麵具,抬手間就攪動整個主城風雲的特使,竟然在戲道上也有如此登峰造極的水準,全叔也是見過世麵的人,但陳伶開口的瞬間,他曾經聽過的所有戲曲,這一刻都黯然失色。


    全叔轉頭想跟黃簌月說什麽,卻突然愣在原地。


    在他的身旁,那位年紀輕輕便縱橫商界的傳奇千金,就如同雕塑般怔怔的站在那,像是被攝取了魂魄一般,眼瞳隻剩下那襲紅衣的倒影,對周圍的一切渾然不覺。


    沒有伴奏,沒有伴舞,那一襲紅衣孤零零的站在舞台上,隨著曲調的變換輕拂紅袖,動作與神態都像是徹底與戲中角色融合,時而哀婉欲泣,時而悲涼落寞……


    他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像是有某種魔力,牽動著所有人的心弦。


    與此同時。


    莊園外,那些已經“旁聽”完所有表演,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的聽眾,也不自覺的停下腳步。


    他們在雨中暮然回首,聆聽著從莊園內傳來的悠揚戲腔,茫然的麵麵相覷。


    “這……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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