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裏。


    魏國公子尚自從觀看完學宮論戰回來後,整個人都陷入了疑惑當中。


    為什麽之前那個在他眼中隻是異想天開的學派墨家,會在如今的秦國獲得這麽多人支持?


    而且他也沒見秦國朝堂有用墨家思想啊,他們隻是把墨家當工具人而已。


    難道墨家就甘願在這當個“工匠”算了?


    他走到房間的窗戶邊上,看著街道上的秦國平民們陷入了沉思。


    如果說秦國那些官員們可能是被秦王和李緣強行改變的,可另一個問題又來了——秦王室就是最大的貴族,秦王為什麽會聽李緣的?


    難道有東西在秦王眼裏比所謂貴族與平民之別更重要?


    “公子!”門外傳來一道喊聲。


    “剛才秦國朝廷派人來通報,後天秦王將冊封李緣為大秦國師。在下還打聽到,秦王要在同一天進行官製變動。”


    公子尚沉吟了一下,隻是命令將回國日期再推遲幾日。


    秦國要有國師的消息雖然讓他有些意外,但仔細想來還真在情理之中,不說早就有風聲傳出,以秦王對李緣的重視,這封號很奇怪嗎?


    應該不止他,所有人都會這麽想。


    隻是官製變動……


    “能打探到具體消息嗎?”


    或許對秦國的疑惑,能從他們的這次的官員表中獲得點答案。


    “在下已經派人去問了,眼下還沒消息。”


    “向李緣府邸發出拜帖。”


    “發不了。”門外的人停頓了一下:“李緣府邸經常閉門謝客,這幾天也是,就連李緣的一些下屬都見不到他。”


    公子尚抽了抽嘴角。


    這李緣難不成還真跟一些秦國民間一些神奇傳言一樣——是上天派下來的仙人不成?他要修仙?


    可看到一旁那個隻要曬曬日光就可以亮兩個時辰的燈,他沉默了。


    這玩意超出了他的理解。


    也許……可能……真的……是天上之物?


    忽然,他看到街上的人群似乎有些激動,一些平民忽然朝著王宮的方向跑去。


    他立刻下樓,喬裝打扮一番後帶著幾個護衛混入了人群裏。


    王宮南門。


    風武街與水玄街的交叉口旁,許多平民都圍在這裏,當他們看到宮門口那個幾個坐在桌案前的小官時,很多人都不敢置信。


    沒幾個人敢上前。


    但哪怕圍觀對平民來說也仿佛是一種樂趣。


    人群外圍,距離宮門還有上百米時,公子尚就走不動了。


    即便幾個護衛拚了命的帶著他往前擠,可越往裏人反而越多,反倒把公子尚擠得眉頭直皺。


    但他終究是個有“超能力”的貴族。


    他直接掏出了一些銅錢,用錢開道。


    當走到最前方時,他也從周圍人的談論中聽出了事情的原因:


    後天秦王對李緣的國師冊封大禮,需要一些‘平民代表’上台見證,那些官員正是奉秦王之命前來收集人選的。


    民眾可以自願參選。


    公子尚更加疑惑了。


    秦王這是瘋了?


    一側的人群忽然騷動了起來。


    正當不遠處的士卒準備過來維持秩序時,人群居然自己散出了一條小道,幾個年輕人護著一個老人走了進來。


    周圍的人群中漸漸響起一些交談聲,讓公子尚得以明白他的身份。


    居住在城西的一個姓鄺的民間醫者,從來隻以藥材的成本價看病,能不用藥材就不用,能讓人自己找到的藥材他絕不讓人花錢,且診金全靠病人自己看著給。


    如此行為,讓他在整個鹹陽城的窮苦百姓裏有著盛名,由於醫術的精湛,其甚至接到過許多秦國官員貴族的邀請。


    對貴族給龐大錢財當診金他會選擇拒絕,隻請求對方幫忙買一些珍惜藥材。


    公子尚很是感慨。


    但當聽到有人說‘前相國呂不韋曾經數次資助他’時,他表情就有些不對勁了。


    呂不韋若想幫忙,以他的地位和實力,這個人的名聲早就傳出去了,絕不可能隻限於鹹陽城,還主要是在平民間。


    他惡意猜測著兩人間怕不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關係……


    老人在幾個後輩的攙扶下緩緩走到那幾個官員麵前,報上了自己的名字後,都不用報經曆,幾個小官就一臉敬佩的連連點頭,認同了他的資格。


    因為他們隻是小官,沒有和大貴人他們一樣的家財,他們也曾經受到過這位老人的幫助。


    等老人離開後,幾個官員再次開始了等待。


    別看圍觀的人挺多,但這個時代大部分人都是淳樸的、有自知之明的。


    大王是說可以自願參選,可如果你沒什麽本事、沒什麽賢名,別說名字報上去後會不會選中你,你看你還有臉回去嗎?


    公子尚看了一會,覺得沒什麽看頭準備回去時,第二個人出現了。


    看到是一個匠人,他的臉色頓時就變了。


    他認得這個工匠。


    是之前熊啟派人刺殺學宮工匠時被冤枉為凶手的那個,他夫人還帶著孩子和許多人當街跪求李緣替他們申冤,最終在熊啟死後重獲清白。


    停留鹹陽的六國貴族們為了研究李緣,把這事也給記下了。


    而在秦國改了徭役的法律後,這個工匠就和當初那些被學宮臨時招攬的人一起,成為了學宮的正式工人了。


    正因為知曉了這件事,公子尚現在滿頭霧水。


    一個跟呂不韋有神秘關係的醫者,一個受過李緣幾乎救命之恩的工匠,如果他倆最終都被選中了……


    這當中要是沒鬼打死他都不信。


    這也能叫民主?


    這跟周圍這幫平民有什麽關係?


    這幫平民在樂嗬什麽?


    ……


    王宮裏。


    嬴政正拿著一個給扶蘇的鎧甲勇士玩偶打量著,同時聽著甲士對宮門處情況的匯報。


    一側,李緣正穿著一身現代衣服,靜靜地看著扶蘇和蒙恬拚著積木。


    這是一個要有數百個積木塊組成的華夏航母模型。


    讓李緣這個後世軍迷不看說明書來拚估計都要個大半天,而對扶蘇和蒙恬來說,這難度就更大了,因為他們隻有那個封麵盒子上的圖片可以參考。


    王宮甲士匯報完離去了,嬴政將掌中的雪獒鎧甲放下,朝著大殿門口走去。


    李緣也隨即跟上。


    “你帶電燈和望遠鏡之類的東西就行了,給扶蘇的玩具完全可以不用帶。”嬴政直接說道。


    這話讓李緣想起了後世許多父母。


    你好好讀書就行,別的不用管……


    “政哥,我可不會把寶貴的時間放在無用的地方。”


    嬴政沉默了一下,有些無語:“那你三個衙門不去待在府邸裏在幹嘛?”


    李緣:“……”


    “我是指回後世的時候!”李緣感覺政哥對自己有偏見……


    “我給你們帶來的都是眼下用得到的,或者對將來有用處的。”


    想到他之前來時說的民主和報紙,嬴政迷惑了:“你既然要找一些會認同你的人來當國師大禮時的見證,那為什麽還要打著讓民眾自己參選的理由?”


    “如此民主,有何意義?”


    “當然有意義!”


    李緣想起了後世某個山姆大叔的輿論宣傳。


    民主民主,為民做主。


    不是為‘民’做主,而是‘為’民做主。


    他無法在此時讓大秦做到那個程度,但一些公式卻可以套在眼下的時局中。


    “第一,這樣可以讓一些民間而來的人衝擊官員體係,為朝堂帶來更底層的聲音,對政哥你來說,不至於要靠著官僚當耳朵和眼睛,你可以讓他們帶著民情走來。”


    “第二,如果六國百姓知道了大秦的民主,你覺得會如何?”


    嬴政想了想,那估計以前秦國攻占土地上有人逃亡六國的情況,會變成六國有人往秦國逃?


    “一種吸引手段?”


    “對咯!”李緣想到了後世那個互聯網社會。


    明明外國的腐爛都擺在眼前了,可還有很多人信了鬼話認為外國空氣香甜……


    後世華夏普及了那麽久的教育都這樣,更別論此時。


    尤其是還有更多手段一起出擊的情況下,就算這個時候的人傑再聰明,他也不相信有人能抵擋得住他的這套後世輿論連招。


    如果真有這種天縱之才……


    李緣會過去“請”他來秦國。


    什麽?不來?


    我堂堂大秦國師來請你特麽不來?


    取死之道!


    而在報紙的諸多作用中,也有輿論上的。


    在這個信息閉塞的時代,秦國如果率先開了這個先河,那可不是先發優勢,而是壟斷優勢。


    等報紙開了之後,可以寫一些王族的趣事。


    但區別就來了!


    寫秦國王族的,可以寫一些生活趣事,比如:


    《秦王一天的工作有多累?》


    《秦王與王後的恩愛》


    《太子對改善百姓民生的小小想法》


    《某官員因為嚴重違紀而被處罰》


    等等。


    寫六國的,那就多了去了。


    比如:


    《魏國在邊境向韓國發動戰爭》


    《趙國王後的往事》


    《楚王宮裏夜半的聲音》


    《三家分晉中不得不說的故事》


    《齊後莊公與崔杼之間的愛恨情仇》


    等等……


    對秦國,怎麽偉光正怎麽來;


    對六國,怎麽陰陽怪氣怎麽來。


    李緣說了這些,嬴政頓時就想到了這當中暗藏的禍心。


    尤其是這還不能說錯,因為報紙不僅說了六國王族的,還說了秦國王族的,“一視同仁”嘛!


    他突然又想起了李緣從後世帶來的那些新聞紙。


    “既然決定用你從後世帶來的新聞紙,你又為何要讓李由將科學院製成的紙張也做報紙?也有這方麵的作用?”


    那些新聞紙他試過,也看過後世的報紙,方便程度遠在科學院自己製作的紙張之上。


    既然如此,那怎麽不直接用後世的?


    李緣沉默了一下說道:“政哥,這隻是我一個的想法哈,你看下能不能用。”


    “新聞紙是針對大秦國內發行的,科學院的紙張是針對六國發行的。”


    “而且對六國的部分裏,要摻雜一部分新聞紙混在行商當中散到六國民間,讓六國之人知道秦國和六國的區別。”


    “並且由於新聞紙和大秦紙的質量差異,六國貴族肯定會從民間收集那些報紙,然而之後……”


    “寡人懂了!”嬴政搶答道。


    李緣臉頰抽了抽,我話都沒說完呢,你就懂了?


    “不管是他們從百姓手中買還是搶、又或者因為看到了我們在說壞話而封殺,都會增加秦國的正義性。”嬴政笑了:“或許,還可以從別的上考慮,比如發行時間、運送路線,讓呂不韋的商行明麵上發,寡人可以暗中再……”


    聽著他又開始了長篇大論,而且說得比自己想的還多,李緣扭頭就走。


    跟政哥在一起簡直毫無自信心,還是扶蘇和蒙恬可愛。


    但他沒走幾步就被嬴政拉住了。


    “你能保證新聞紙的數量嗎?”


    “沒問題。”李緣想起了後世那瀕臨死亡的報紙行業:“報紙在我們後世已經過時了,這個行業都快死了,新聞紙我買得越多,人家反而越高興,因為一些廠子能活。”


    這下嬴政放心了。


    他已經想到了好幾個可以寫在報紙上攻擊六國的故事。


    還是秦王親身經曆哦!


    我要不把趙國給黑出翔來都對不起我那些年遭的罪!


    六國不允許商人進入,寡人就派人暗中去!


    貴族阻攔,寡人就讓人去六國民間散布流言!


    民間不識字?


    沒關係,寡人派行商一邊發報紙一邊給他們念念……


    想著想著,嬴政心情順暢無比。


    他上一次如此高興,還是在得知嫪毐準備造反自己即將親政的時候。


    可……


    “給扶蘇的玩具又有何用?”嬴政突然問道。


    “讓扶蘇好玩一點,而且埋下希望的種子。”


    “你們很聰明,所以許多事情我隻需要給出個想法、或者在你們心中留下一個種子就行。”李緣指了指身後大殿內埋頭苦思的兩個小屁孩:“就比如我給他們的那個積木,這就是一個種子。”


    “等以後,不管工匠們說要造多麽複雜的東西,對身為外行的他們來說,這件事過程中交給他們的麻煩再難、還能比他們孩童時遇見的這個更難嗎?”


    “等以後,大秦麵臨一些方向選擇時,隻要他們還能記得今天,記得小小的幾塊積木就能組成一個可以下水的龐然大物,那他們會不會對科學上多一些認同?”


    “又比如那個雪獒鎧甲。”


    “以後扶蘇會不會想,雪獒是什麽?然後當他聽說青藏高原上有動物叫雪豹、藏獒時,會不會產生看一看的想法?或是覺得我曾經去過?”


    說著說著,李緣看著殿內沉默了。


    後世的華夏,在發展過程中,麵臨過的這種選擇可太多了。


    比如當年的大飛機、芯片……


    很遺憾的是,在那些選擇前,我們都因為許多原因選錯了。


    於是到後來我們覺悟時,我們要帶著心酸和苦累奮起直追。


    那種心酸,等大秦穩定了他會親手給祖國“補上”。


    但他不希望大秦也遇上。


    一點風險都不能留!


    他寧可大秦耗費巨大財力在科技和方向上走彎路、摸著石頭過河,也不希望漏掉了哪一條。


    他隻是簡短的說了下。


    嬴政卻敏銳的感覺到他語氣中流露出的堅決!


    那一種犯過錯後才有的。


    那李緣的後世那一朝,華夏族肯定也曾經慘烈過吧?


    於是他立刻就認同這個想法。


    嬴政也回頭看了看殿內。


    扶蘇正在蒙恬的帶領下將航母的螺旋槳準備安裝到球鼻艏的位置。


    裝錯了。


    但比沒裝好。


    .


    .


    .


    ps:以後標題如果有(二合一)字樣,那當天就一更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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