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鄭城。


    隨著又一支秦國車隊的到來,一些貴族立刻聞風而動。


    對於現在的他們來說,那些以往“貴”不可言的東西都顯得跟路邊的石頭一樣,隻有那秦國科學院的東西才算個人用的。


    如果你問他們那些買不起的人算什麽?


    “那幫賤民也叫人?”


    秦國店鋪前,一個仆役對著身旁的好友說著這話,聲音洪亮、神情不屑。


    他的話引來了許多人注目,尤其是周圍許多前來看熱鬧的平民。


    許多人臉色難看,少部分人有些憤怒,但卻沒人站出來。


    這一幕讓這個仆役更加不屑,隨即又大聲的說了幾句諷刺的話,卻依舊沒引起圍觀人群的動作。


    當了貴族的奴仆,他便認為自己不是平民了。


    “別說了。”


    身旁,一個中年文士搖了搖頭:“看來那幫人是不會動手了。”


    他們都是被派來故意惹事的,目的就是想揪出上次動手打人的家夥。


    這些天,韓國平民們仿佛覺醒了什麽思想一樣,以前渾渾噩噩的人們,居然會開始談論起韓國權貴階層的腐朽。


    這還得了?


    你們麻木的活著就行了,你們要是清醒了,我們還過不過了?


    於是新鄭衙門開始抓一些散布謠言的人,一些王公貴族也開始明裏暗裏對一些平民中的刺頭動手。


    隻是不知道是平民們變聰明了還是有人在背後操控,新鄭城的言論在最近幾天漸漸消失。


    店鋪門口,決定取消行動後,周圍房子背後走出來許多手持棍棒的下人家丁,惡狠狠的盯著周圍人數比他們多、但很明顯有些怯懦的平民們。


    當店鋪開門後,等候在外麵的眾多仆役立刻按照背後主人的地位高低依次進去。


    秩序之穩定、隊列之標準,甚至超過不遠處巡邏的新鄭守城士卒。


    店鋪內,一名仆役買完了主人需要的東西,卻被店鋪內的人遞來了一張折疊好的紙。


    “這是我秦國發行的新聞報紙,這是第一期。”


    “由於你家主人購買的精品商品總額已經達到萬錢以上,因此每一期都可以來此免費領取一份。”


    仆役看了看上麵那些字,發現自己不認識。


    對於此時天下的人才來說,別國文字可以不認識,但秦國和齊國的文字卻是必須要認識的,因為這兩個大國一個是天下第一強國、一個是文風最盛之國。


    至於這些仆役等人,他們識一些字,但也僅限於韓國本國的,而且數量還不多。


    雖不知道這是什麽玩意,但仆役還是老實的帶了回去。


    韓國,張家府邸。


    作為曾經五代韓王之相的張家,即便上一個當相國的家主張平已經死去,但張家依舊是韓國除韓王外最大的世家。


    就連如今的韓國相國,也是上一任相國張平提拔起來的。


    (ps:以上兩段為情節需要,張良之父張平此時——前238年已死,其死後史書上也並沒有記載韓國繼任相國是誰)


    張府內,一個十三歲的少年正拿著一柄未開鋒的青銅劍揮舞著,稚嫩的臉上全是汗水。


    他叫張良,張家最小的孩子。


    此時的他正在進行他每天的第一項必修——練習劍術。


    戰國時期的君子,可不是後來一些王朝那所謂動口不動手的‘君子’。


    這個時代你要是舞不起劍、拉不開弓,那你可當不起君子之稱,如有必要,你還得能有殺人的本事。


    動口不動手?


    君子:不存在的,我動口你要是不聽那我就動手了……


    “良弟!”


    小院門口,一個年紀比他大些的男孩喊了一聲。


    張良停下了動作,有些疑惑的看著他。


    “大兄叫你。”


    大兄,是他們的長兄張梧,在父親張平死後,他繼承了父親的爵位,成為張家的家主。


    張良放下了劍,換了一身衣服後快速趕往前廳。


    等他到時,他的幾個哥哥已經等在這了。


    “良弟,快坐。”張梧對這個幼弟很是疼愛,其他幾個兄長和叔伯也都是一副和善或慈愛的眼神。


    或許是因為,張良此時還很小。


    “今日叫諸位來,是因為此物。”張梧將身旁的報紙攤開,又示意他們看各自麵前桌案上的報紙。


    這是他剛派人去秦國店鋪裏買來的。


    在看完報紙後,張梧的第一反應就是:此物可做攻心之用!


    報紙上的那些秦國新聞,有些他知道是真的,但有些卻讓他很不恥,因為那些事都是斷章取義的‘片麵之言’。


    至於那些所謂的由國師所掌管的科學院發行、與秦王無關的公正性言論,他一個字都不信。


    那國師跟秦王好得快穿一條褲子了,你跟我說他有公正性?


    可他不信,不代表其他人不信。


    尤其是看到那些有關趙國的新聞,還是以秦王視角寫出來的‘保真之事’,他的心更是拔涼拔涼的。


    許久後,除張良外其他人都看完了。


    張良才剛認識完韓國的文字,秦國的文字許多還不認識,因此有些話看不懂。


    “兄長,秦國此舉,就不怕引起天下人攻訐嗎?”一個十八九歲的青年看向張梧:“博覽會和那場學宮論戰的情況,我們都知道,秦國卻如此……簡直無恥!”


    張梧歎了口氣:“你是知道。”


    “可其他人呢?那些平民呢?沒去過秦國的人呢?”


    韓國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都是大字不識一個的平民,他們隻會相信自己眼睛見到的或者聽說的,至於什麽韓國安危、秦國報紙上說的是否是真的,他們沒辦法確認。


    也許,也不願意知道。


    特別是在這個秦國商品開始衝擊韓國的時候。


    在眾人沉默之時,最末尾的張良已經從一位兄長那將整張報紙上的內容都了解了一遍,然後他小臉就皺了起來。


    此時的他還不懂什麽大道理,他隻是有一個問題。


    “如果以後,這報紙上寫得是我們韓國的事呢?”


    張梧看了看這個族弟,欲言又止。


    他也不知道答案。


    這報紙上的消息很明顯就是在詆毀趙國,而最可惡的就是,那些事都是真的。


    廉頗真的是被趕走的;


    趙武靈王也真的晚年淒慘;


    現任趙王也確實娶了一個娼女;


    趙國權貴子弟也確實……


    最可怕的流言不是純粹的虛假,而是九分真一分假。


    可哪個國家沒點肮髒事?


    秦國難道就沒有嗎?


    如今秦國能拿趙國的事來詆毀他們,萬一以後用此對韓國出手……


    張梧也慶幸秦國這報紙首次針對的是趙國。


    希望趙國能給五國做一個抵抗的榜樣……


    與此同時。


    趙國都城。


    張梧希望的榜樣此時自己都沒決定好。


    一場打鬥在趙國王宮裏進行著,數十個文武大臣直接在朝堂上開展了全武行。


    而起因,也是因為那已經在趙國西部幾座城市開賣的報紙。


    作為秦國的大敵,趙國境內的秦國報紙比韓國還要早發行,而在昨天在趙國西部幾座城市開賣之後,這個消息當晚就傳到了趙國王宮。


    今天早朝商談完正常事務後,對秦國報紙的意見就擺在了眾人麵前。


    於是這場打鬥直接打到了現在……


    “把他們拉開。”


    王座上,趙王一臉平靜的對身旁的宦者令說道。


    議論開始後,這已經是第三次打架了。


    往往都是說服不了就動手,然後被趙王強行拉開,接著辯論,然後又說服不了,繼續開打……


    數十個王宮甲士走了進來,以蠻力將這些大臣拉開。


    “剛才是誰往我臉上踢了一腳?”被拉開後的郭開扶正了下自己的帽子,怒火衝天。


    打就打唄,可混戰當中被人踹了一腳還找不到人,這就很氣了。


    “郭愛卿,入座休息會吧。”趙王微微皺眉。


    郭開是他最信任的大臣,也是主張對秦國報紙不做任何表態的‘沉默派’代表。


    而他的對手就多了。


    有建議阻止報紙傳播的抵抗派。


    有建議派人去商談或者抗議秦國此舉的外交派。


    還有一小部分認為秦國這是在宣戰要打一架的主戰派。


    除了最後一派人數極少外,另外三派誰都說服不了誰。


    “大王!秦國此舉,簡直是視我趙國尊嚴為無物!”一個朝服都被撕爛的抵抗派大臣率先看向趙王:“必須徹底阻止這報紙傳播!不然我趙國軍心民心會因此動搖啊!”


    “一張紙就能動搖了?”


    一個郭開提拔起來的沉默派大臣嗤笑道:“我趙國的強大,在大王、在將士、在諸位大臣!你?隻不過是一區區禦史,竟然在這大談軍心民心之事!隻是一份報紙,又待怎樣?”


    “你以前打著公心攻訐同僚時,怎麽不見你說動搖?”


    一位外交派大臣站出來:“二位不要傷了和氣,此事不可不重視卻也不需太過重視……”


    “滾!”


    抵抗派和沉默派兩人同時吼道。


    “大王!”趙國禦史大夫站了出來:“郭開等人所言:隻一份報紙不需大張旗鼓,實屬愚夫之見!”


    “你才是愚夫!你全家都是愚夫!”


    郭開跳了出來:“秦趙兩國正準備出征匈奴,我趙軍斥候都派出去草原了,大將軍李牧更是已經在整軍以待、隻等秦軍信使一到就北上伐胡,此等時候秦趙再生摩擦,豈不是放胡人一馬嗎?”


    “汝難道是胡人派來的細作不成?”


    “北伐是北伐,報紙另當它論!”禦史大夫說道:“如果放任報紙在趙國傳開,趙國平民們會怎麽看大王和我們?”


    “哦!對了!”


    禦史大夫忽然故作驚歎:“好像當年派去請廉頗時的那個宮人,是你的同鄉是吧?”


    郭開心裏一驚,但麵上卻一陣不屑。


    “你之前不是說,秦國報紙所言是假的嗎?怎麽現在拿廉頗之事來攻訐我了?”


    禦史大夫正要說什麽,郭開搶先一步道:“大王!今朝已不是往日。”


    “如今秦趙正一起作戰,此時若生齟齬則胡人喜,難道大王要讓那群異族之人看我中原華夏的笑話嗎?”


    “更何況,如今秦國將許多商品的製造方法售賣給我趙國,各項商品也是優先供給我趙國,此為秦國示好啊!雖是北伐所需,可在秦國示好之時若我趙國反而對秦商品加以限製,這不是忘恩負義嗎?”


    此話一出,諸多沉默派也出來附和。


    這一幕氣得其他人臉色通紅。


    “住嘴!”


    禦史大夫手已經握拳了:“忘恩負義?你說出如此之語才是真正的忘卻趙國恩情!負了趙臣之義!”


    “你還記得上黨的那幾十萬冤魂嗎?”


    朝堂為止一靜。


    趙王也看了過來。


    “秦趙早已是世仇,秦國隻不過是一時需要我趙國才短暫示好,竟然就被你拿出來當做感動的理由?”


    “你為秦國說話之時,可曾想過我趙國死在秦國手上的那些將士們?”


    “郭開!”


    “忘記曆史意味著背叛!”


    “誰給你的資格替他們原諒秦國的?”


    禦史大夫看向趙王,腳步悄悄往郭開那邊移動了幾步。


    “大王!報紙之事,當與北伐、兩國過往等事完全隔開!這是一場新的戰爭啊!大王若是不對此重視,我趙國恐將再次迎來一場長平之敗!”


    “大言不慚!”


    郭開正想回複。


    然而禦史大夫一個拳頭就掄了過來,直接打斷。


    兩人扭打在一起後,麾下各自派係的官員也衝了上來,整個朝堂再次亂成一團。


    趙王扶額歎息,隻覺得心力交瘁。


    ……


    鹹陽。


    國師府。


    這座在重新修繕、打通了周圍好幾個府邸後連成的建築,是整座鹹陽城除王宮以外最大的府邸。


    但國師府卻並沒有多麽高高在上。


    門口雖然有士卒守衛,可他們並沒有驅趕那些因為好奇而來的觀看的人,哪怕是正門口,有時也會有一些民眾帶著激動的神情停留一小會,對著國師府躬身一拜後再去王宮門口拜一拜,將他們對國師和大王的敬意表現出來。


    不知道何時起,這似乎成為了從外地來鹹陽的大秦平民的一個‘旅遊活動’。


    王宮宮城上。


    看著底下又來了十幾個從國師府方向而來的平民,嬴政憋了許久,終於問道:“這是不是不太好?”


    “哪不好了?”


    李緣搖了搖頭:“人們發自內心的動作,難道不比你聽到的那些阿諛奉承來得好嗎?”


    “寡人還從未聽說過,大王和國師的住處被人當成……”


    嬴政思考了一下:“風景?”


    “這很正常。”李緣說:“我們後世,但凡有人出名,他\/她的家裏就會被許多人當做景點,絲毫不管是否會對別人造成困擾。”


    “相比之下,如今的平民們還是很淳樸的,他們隻是來拜一拜表達感謝而已。”


    “而且你沒覺得,如此一來更顯得你這大王親民了嗎?”


    “親民,這在後世是許多人裝都裝出來的人設,是所有古代帝王都沒有做到過的事;如今你卻直接就達到了,僅此一點,你已經超越了我那個朝代之前華夏史上的任何一個領導者。”


    這番話讓嬴政連連點頭。


    隨即對著跟在遠處的錦隴招了招手。


    後者立刻帶人上前,將兩幅畫展開在兩人麵前。


    “既然你覺得此事無妨,寡人想把自己和你的畫像掛在這宮城之上,不然平民們空對城牆而拜未免有些無趣。”


    李緣呆呆扭頭,看著那兩幅巨大的畫像。


    這一刻,他心裏的某種欲望莫名的被政哥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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