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和讀高三的時候,這座城市裏,突然興起了出國潮。


    學校裏,這個話題不斷被提起,前桌的周雪靜就天天同人念叨,她的父母早早給她安排了加拿大的學校,隻等年放假了,開始補習英語。


    高三那年寒假,冉誌宏簽成了一個大訂單,因著又是他生日,高興地在酒店裏包了幾桌高檔宴席,請親友吃飯。


    剛好那天,是靜和去學校拿成績單的日子,回家時,她一並被接到了冉誌宏辦宴席的酒店裏。


    冉誌宏那會兒正處處春風得意,他看著自己一向並未多留意地女兒,和女兒那份擺在自己麵前的優異成績單,也有了點得意。他一時興起的說道:“靜和,你想報哪裏的大學?就這成績,國外的好大學都能隨便選了吧?有沒有想去的地方?爸給你讚助讚助!”


    冉誌宏的那位新太太,徐美欣女士恰巧從門口進來,聽到自己丈夫與繼女的話,不由得輕輕咳了聲。


    接著,徐美欣晃了晃手裏一個摔壞地玩具汽車,朝冉誌宏有些嬌嗔地抱怨道:“靜和啊,書讀的好,不管到哪裏,一樣都能出人頭地,不像佳睿和佳軒。男孩子天生能折騰,這倆兄弟又是最讓人頭疼的!還不知道將來,他倆的出路在哪裏呢。你這個當爹的,可還要多努努力。看,你快看看,你那倆搗蛋鬼兒子,又在幹什麽呢!”


    冉誌宏嗬嗬幹笑了兩聲,轉頭就去看自己那兩個寶貝兒子。


    包房裏,徐美欣帶來的那個胖保姆,端出剛洗的水果招呼大家,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那濕漉漉地果盤,徑直往茶幾最邊上去放,不偏不倚,正好壓住了靜和那張鮮紅地成績單。


    剛洗過的葡萄,顆顆晶瑩剔透,還滴著水,水珠子啪嗒啪嗒落下來,成績單上的分數立刻暈染成了一團髒兮兮地暗紅。


    靜和默不作聲地端起裝著葡萄的果盤,將那份已經打濕地成績單拿出來,折疊了收好。


    不管上麵的分數還能不能看清楚,這都是她辛苦考出來的成績,每一張都珍貴。


    冉佳睿與冉佳軒兩個小子,正蹲在地毯上,拿著各自拚出來的小汽車機器人,互相朝著對方比劃。


    原本開始,兩個小人兒,還是你轉胳膊我轉腿的過過招,不料,比劃到後頭,都起了脾氣,竟直接舉著機器人互相朝著對方砸了起來。


    一個不慎,冉佳睿手裏的機器人,一個不慎,直接砸在了冉佳軒的頭上。


    小孩子皮膚嬌嫩,那被砸到的額頭,頓時紅了一大片。


    冉佳軒“哇”一聲,大哭起來,捏在手裏的機器人,“啪嗒”摔到了大理石地磚手上,登時磕的七零八碎,再也拚不回來了。


    這陡生的變故,驚的眾人連忙上前哄勸。


    冉家祖母更是直接伸手,緊緊抱住了兩個孩子,口裏還念叨著,“我的小乖乖,這可使不得,打著眼睛可怎麽辦呀,不哭不哭。祖母抱抱乖寶寶,寶寶就不哭啦!”


    那個摔碎的機器人,是用玩具汽車拚出來的,冉靜和有次等韶韶時,曾經在商場裏的精品店裏見過。


    巴掌大小的一輛車,擺在櫥窗最顯眼的位置,銀灰色外殼,閃爍著迷人的金屬光澤,將小車拆開後,可以拚成好幾組機器人的造型,十分新穎,小車旁邊的價格簽上,用紅筆寫著:特價,六百五十塊每個,不打折。


    那個醒目的數字,正好,是年少的冉靜和,整整兩個月的生活費。


    這樣的事情還有很多,都不用靜和去刻意記得,偏偏,她還天生擁有一副好記性。


    她記得,那天冉誌宏,也是像今天這樣,最後都是訕訕地笑了笑,終止了原本還是自己開頭的話題,隻客氣地說,“靜和,你多努力。”


    她還記得,那頓飯到最後,也是沒吃成,冉誌宏和徐美欣帶著孩子去醫院了,冉家祖父母因為著急,也跟著去了。隻有她,被留在了酒店裏,最後是大伯冉誌秉送她去的公交車站。


    她下了公交車,一個人在冬天的雪夜,走了很長的路回去。


    那是又一個清冷而寂靜的雪夜。


    靜和走到家時,屋裏仍然黑燈瞎火的,祖父母還沒回來。


    因為餓著肚子,她給自己煮了麵條,那是一碗清湯寡水的陽春麵。


    這碗麵,給了她另外一個記憶深刻的冬天。


    那一年,她是無依無靠的孤女,一條牛仔褲穿足三年,洗到褲腳磨破後,不得不細心卷起來一圈。


    每個月給到她手頭的生活費,還不夠買一輛玩具小汽車,嗯,那種冉家兄弟圖新鮮,買來玩一次後,摔碎了就扔到牆角垃圾桶的遙控小汽車。


    也是從第二年起,韶韶與歐家祖父母,在歐家的別墅裏,給年少的冉靜和留出一間房。


    靜和開始更多的時間,呆在那個四季常綠的院子裏。


    那裏從黃昏到暗夜,永遠亮著昏黃溫暖的燈光,也永遠,有一盞燈,為靜和而亮。


    在野蠻成長獨立生活的許多年後,終於要回來,再次麵對自己的過往時,靜和隻希望,能夠盡快還清,所有陌生地人情債務,勿須再看任何人的臉色。


    當年,她沒有得到的東西,如今她也不要了,最好提都不要再被提起。


    她不想再背負,任何旁人強加給她的、所有她並不熱愛的東西,一絲一毫也不行。


    她隻淡忘,不和解,那些苦,都是年幼的冉靜和一點一點吃下的。成年的她,沒有理由去替幼年的她,選擇和解,再去演一出大團圓的戲碼。


    因為,她不可以背刺年幼的自己。


    如今,這方屋簷下,終於,也無人能再阻她。


    一直等晚上回到歐家,坐在熟悉的院子裏,隱在茂密地綠蔭下,冉靜和才真正放鬆下來。


    歐家二老原本在看電視,祥嫂見著她回來,喚了眾人,說是廚房裏,已經提前預備好了新的宵夜,大家都要嚐嚐,一人一碗的任務,必須完成。


    靜和的眼睛有些濕潤。


    不待二老詢問晚間的情況,正洗著頭發的韶韶,已經在樓上大喊,“靜和靜和,我的那個紫瓶子的發膜呢,怎麽不在洗漱包裏,在哪裏啊?”


    靜和急忙奔上樓,嘴裏應著:“是不是,在你那個薄荷色化妝包裏?你上次說要和麵膜放一起,當然不在洗漱包裏,好了好了,我來給你找。”


    祥嫂衝二老挑挑眉,說道,“姑娘們都是大人了,有問題她自己會解決的,咱們還是先來喝碗桃膠銀耳湯吧!”


    歐家二老這才落心落意去喝湯了。


    靜和和韶韶回程時候,仍舊是推著兩個行李箱。


    韶韶的一箱行李,基本沒什麽變化,靜和推地箱子裏,則裝了曬好的筍幹、忍冬和野菊花,幹炒的芝麻南瓜子,還有韶韶愛吃的鴨脖,靜和喜歡的辣椒醬,樣式豐富的一包包東西,直把整個行李箱塞的滿滿當當。


    靜和還另外背了一個書包,除了裝零食,還放了一個保溫桶,盛著祥嫂子在前一晚,特意為她們煨好的當歸老鴨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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