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江冉本以為白雲糧莊做的隻是最為常見的低價搶奪、高價售賣。


    萬萬沒想到,他們連官府的糧倉也敢覬覦。


    十萬方,整整十萬方稻穀啊,竟被他們蠶食倒賣,一粒不剩!


    現在糧庫裏的不過是填了石頭沙子的舊米,已經全廢了。


    就算真要食用,也隻能挑出砂石,又或者,連著沙子一起蒸煮。


    蕭江冉混入糧倉時,抓過一捧。一握之內,米的數量屈指可數。


    遠處還有餓殍遍野,這裏所儲精糧不翼而飛,舊米又慘遭砂石汙染浪費。


    心都在滴血。


    他強撐著冷靜走出了糧倉。


    煌煌明日,冰冷又刺目。


    他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走了許久。連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隻是,在看見乞兒的時候,在心裏計了個數。


    此處沉屙已久,隱而不發,還不知有多少人參與其中,又從其中獲利。


    他真的能做到嗎?隻靠他一人,真的可以嗎?


    蕭江冉頭一次對自己產生了質疑。


    等停下腳步,他才發覺,自己居然走到了往日給乞兒們分饅頭的地方。


    他有些累了。


    蕭江冉坐在髒汙的地上,抬手,衣袖遮蓋了眼睛,試圖在黑暗中尋個冷靜。


    他聽到身邊有動靜,一個又一個窸窸窣窣過來,然後坐下的聲音。


    他放下手,看見小乞兒們環著他做成了一個圈。


    蕭江冉強撐著掀了掀嘴角,試圖勾起一抹笑容:“我今日沒帶饅頭。”


    心中卻想,若是讓他們看見那堆米會怎麽樣?


    會將白米一顆一顆挑出來,捧於掌心然後笑著呼喊:“你看,我們有吃的了!”


    蕭江冉幾乎落淚。


    乞兒們沒有動,為首的那個作為代表說話:“有人給過我們饅頭了。”


    “她說,倘若有一天看見你心情不好,就讓我們坐在你旁邊。”


    “她還說,道路漫長,坐坐也不妨事。”


    “誰?”


    蕭江冉覺得自己多此一問,畢竟,他已經想象到那個小孩分饅頭,叮囑他們的模樣。


    “她還說什麽,有教你們怎麽安慰我嗎?”


    乞兒代表搖頭:“她說,不用安慰,你看到我們,心情就會好了。”


    蕭江冉唇角下意識勾起,水底的白玉反射了一番驕陽,光彩璀璨不知誰會更甚?


    他起身,又望了眼天空呢喃:“我還在做,不是嗎?”


    於是,蕭江冉去找能扳倒周家的實質證據了。


    隻有消失的米,他們可以隨意找個人定罪。


    他需要的是,所有經手之人皆付出代價。


    蕭江冉又潛進了周家,除了竊米的賬本,他還意外調查到周家與昌江的水寇江匪的書信往來。


    隻不過,他在拿起書信時觸發了機關,引來了周家人的追殺。


    蕭江冉想也不想,就朝山裏跑去。山路崎嶇,且夜色難行,能最好地隱藏他的身影。


    他的想法本該沒有問題,但周家也知道這些東西一旦流出便是抄家之禍,人馬一隊又一隊派往山林。


    不計代價,要將他捉回。


    周家府衛派完了就派縣府官兵,再花錢聘周遭村民。全員齊心,呈包圍之勢,開始搜山。


    蕭江冉縮進草堆。他們連一棵草都未曾放過,被發現,隻是時間問題。


    他咬牙,直接跳入了湍溪。


    這條河最終匯入昌江,若是能被漁夫撈起,也有一線生機。


    時已入秋,水深湍急且冰冷。這一跳,生死難料。慶幸周家有錢,連墨都是頂好的自製徽墨,遇水能不糊。


    蕭江冉胡亂想著。


    若是蒼天有眼,他能帶著證據成功逃離。若是蒼天無眼,也該讓魚腹傳書、青鳥攜信,將這證據,公布於人前!


    他擺動著四肢,順著水的方向,勉強穩住身體。


    隻是,水從四麵八方壓向了他的身軀,石頭木塊衝擊著他的腰腹。


    呼吸開始疼痛。


    又是一塊橫木,在轉角回旋之處與他直接相撞,蕭江冉在水裏轉了好幾圈,喪失了遊動的能力。


    今夜無星無月,水黑。


    岸上望不見水中人,水中人望不見遠方路。


    蕭江冉覺得自己要死了。


    他現在隻能靠著本能,勉強將頭露在江麵,又在聽到風吹草動時慌張地整個人沉入河底。


    重複幾次,便是神仙也吃不消。


    “若是我還背著布包,它會不會被我的屍體困住,沉於河底,不見天日?”


    他迷迷糊糊地去解身上的包裹。


    “蒼天,佑我。”


    他在心底虔誠許願,像是押注了自己的生命。


    沈衿趕到時,就看見半個頭飄在江麵上,還是背麵。暴露在外的皮膚被水浸得蒼白,甚至有些腫脹。


    下意識罵了一聲不知道對象是誰的“操”。


    便跳入了河裏,從背後推著人往岸上走。


    終於,將人拉起來後,沈衿先是掐了個訣讓他吐出水,又護著他的體溫和心脈,完事了才點起篝火。


    至於衣服,萬一蕭江冉提前醒來,她不能解釋為什麽會沒濕,所以不做處理。


    至於他拚命也要護著的那一團包裹,由沈衿親自晾曬,確保不會有任何破損。


    他已經逃出了最嚴重的那個包圍圈,但依舊有幾夥人舉著火把路過。


    沈衿撐起了護罩。那群人就像瞎了一樣,繞開了這片地方。


    天日漸亮,搜山的人換了一批,沈衿的防護罩依舊堅挺,而蕭江冉依舊昏迷。


    “唉,你也真狠。”


    她抬頭,望向了虛空的某一點。


    有聲音傳來:“這不有你在?”


    “你怎知我不會撒手不管,一個連我靈魂都未曾觸及的協議而已。”


    沈衿麵容冷酷,像是凝結了萬年的霜雪。認識的人都知道她生氣了。


    當然,所有害她生氣的人,都死了。


    她的指尖輕飄飄地彈著一個數據球。若是係統在,它恐怕會嚇得原地死機。


    可惜,小係統接新人去了,統並沒有在她身邊。契約協議居然就這麽脆弱,隻要動動手指就能毀掉的模樣。


    祂說:“我認識你。”


    “**”


    兩個無法被識別的發音從祂嘴裏發出。


    “一個連世界都未孕育完成的意識,也敢直呼我的名字?”


    沈衿垂眸,睫毛遮蓋了眼底的情緒。


    “你不會。”祂頗為篤定。


    “我這裏有你需要的人,所以,你無法傷害我。我死了,他也會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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