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少了宗主的萬上佛宗,明麵上依舊安靜、祥和。


    也是,宗主如何,與中底層的佛門修士無關。他們需要擔心的,是今日份的經書為何還不能背下來。


    方寸之事,乃是萬上佛宗的核心機密,知曉全部的也僅有“三”字輩的五人而已。


    便是曾派去攔截沈衿的金剛羅漢,也隻知佛子遭奸人引誘,叛離宗門,他們是去擒拿佛子歸宗的。


    金蓮池旁,那顆白蛋已經重新煥發生機。五色的大道之韻盤旋其上,煌煌然不可直視。


    “成了!”


    “而今五欲皆齊,大道已經圓滿,我們隻需將此融於天地,便可得證如來!”


    “阿彌陀佛。”


    “鐺——”


    “鐺——”


    佛鍾敲響,聲音漫長悠揚,敲醒了躁動的靈魂。


    “師弟稍安毋躁,越到最後,越要鎮定。”


    “方釋肉身剝奪,意識海內還有金蓮道種寄生,神魂碎裂早已湮滅在天地之間,你們還擔心什麽?”


    “大師兄也是,為何還不歸來?缺了他,可補不了這大道。”


    三個和尚正圍著白蛋交談。唯有一人雙目緊閉、一言不發,正是三目。


    在大觀城敗於沈衿,又遭方寸質問後,他搖擺的心愈發迷茫,隱隱有入魔之勢。


    聽他們談及方寸和大道,三目才睜眸,額心的第三隻眼黑芒一閃而逝。


    他道:“佛子身邊有一散修,本事了得。師兄想必受她阻攔。”


    三聞嗤笑:“還喊佛子呢?我們現在可沒有佛子。”


    “一介散修,也值得你這般緊張。二師兄,我看你真是被情字攪混了頭,沒有半點佛道人的模樣。”


    三目並未反駁,反而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再一次閉上眼睛。手中檀木串珠撚動:“阿彌陀佛。”


    “比不上師弟,佛心澄澈。”


    “你!”


    三聞修的是怒目金剛道,一向耿直,最嗯言語間的彎彎繞繞。


    “你什麽意思!”


    三目眼都不抬:“你找那散修,打一架不就完了?”


    金蓮池內,微風吹起漣漪。蓮花晃動,抖落一片花瓣,掉至水中。


    這金蓮,要枯死了。


    一道清朗的聲音伴隨著微風而至。不見其人,先聞其聲:“倒是不知我竟讓幾位高僧這般惦念。”


    沈衿的身形憑空出現,像是撕裂空間而來。


    她邁出一步,平穩地站在四人頭頂。


    手一抬,一放。


    三覺的肉身直接墜落,砸翻了四人的茶台。


    “我還以為你們師門情深,要接一把宗主才是。”


    “若是將這老和尚摔死了,你們可不能怪我。”


    三品仰頭,甩袖怒喝:“下來!”


    “誰給你的膽子,擅闖萬上佛宗?”


    沈衿緩步而下,落在了他們的對麵。巧笑倩兮:“不要緊張。”


    “我一介散修,不過來瞻仰佛宗之魁梧,順便將你們宗主送回,並無惡意。”


    她找了個幹淨的位置坐下,絲毫不見外。


    “三覺被反噬,靈氣大失,毀了根基,已經無法作為陣眼。特意讓我來替補他的位置。”


    “當然,你們看我年輕,定然不願相信我的說辭。”


    “這樣,給你們一柱香的時間。若是讓我離開此圈一步,便算你們勝。也好檢查一番我的本事,如何?”


    沈衿手中的留影石播放著畫麵,那是三覺與她談判時的片段。沈衿特意花了積分從係統那裏拷貝出來的。


    當然,她切掉了自己的拒絕,和之後有些許血腥的不友好畫麵。


    屏幕內,屬於三覺的聲音一直回蕩:“觀天機有言,施主與我佛宗目的一致。”


    三目依舊坐在一旁,撚著佛珠,與他無關的模樣。


    三聞最為心急,他隻覺沈衿如此囂張來此,是墮了佛宗見麵,要給這個毛都沒起的丫頭一個教訓。


    也不顧自己一宗長老的身份,直接出拳。


    沈衿想著自己的目的,也隻做防禦。任由三聞一拳拳落下,屏障沒有撼動分寸。


    等三聞一套拳打完收勢,屏障堅固依舊,不曾損傷半分。


    三聞還想再打,被三品攔下。


    三靜道:“能攔下我三聞師弟的一拳,實力方麵我們不再質疑。”


    “隻是此事關係重大,我等與姑娘素不相識,光是師兄這一句話,也斷不敢輕易決定。”


    沈衿也坐直身體:“若是不信我,等你師兄醒來掌陣咯。”


    她悠悠一歎:“也不知宗主醒來是何水平,可不要落個後遺症才好。”


    三靜接收到三品的眼神。


    三覺師兄這傷已經傷及根本,便是用最頂尖靈藥,也不能保證他的識海痊愈。再加上破碎的丹田和筋脈……


    他們等不起了。


    隻是,讓一個陌生人做陣眼,是不可能的。


    他將視線投向三目。若論實力,大師兄之下便是他這位三目師兄。


    若他能做陣眼,方能安心幾分。


    三靜道:“隻是姑娘年幼,便是天賦卓絕,也缺了經驗。陣眼一司,關係重大,乃萬變之本,危險萬分,隻有靈力是不夠的。”


    沈衿麵色鬆動,是被說服的模樣。三靜心中大定,覺得此事已穩了三分。


    “我等添長些年歲,不若由我等擇一人做陣眼,你在一旁壓陣,如何?”


    沈衿長舒一口氣:“如此,甚好!”


    聽到答案後,三目睜開眼睛,注視著沈衿。


    她坦然回望,雙眸純澈,還彎了彎眼睛,算作招呼。


    三目開口:“我不知你是何目的。但大陣一起,溝通天地,此等偉力,不是爾等可以抗拒。”


    “我勸你,不要生出其他心思。”


    沈衿笑容明媚:“自然是比不上三目長老淡然沉著。”


    三目臉一黑。他幾乎是瞬間就想起自己被這人綁起來羞辱的模樣,她定是諷刺!


    “師兄。”


    三靜已經來到他麵前開口:“師兄無論從功法閱曆和靈力,都是陣眼的不二之選。不知師兄想法如何。”


    沈衿也起身,站到三靜旁邊。雙手抱胸,身體微斜,一副看戲的模樣。


    “自然。”


    三目被四雙眼睛盯著,尤其是沈衿滿是嘲弄和不屑的麵容。仿佛在說:就這樣的水準?


    他還偏要證明自己:“我定不負爾等期待。”


    ……


    八月十五,月圓,諸事皆宜。


    依舊是金蓮池旁,四個和尚兩兩相對而坐,抓緊時間檢查布陣材料。


    光滑的頭頂倒映著圓月,輝光極為炫目。


    沈衿獨自坐在西側,麵朝白蛋的位置。與那四人隔了一整個金蓮池。


    距離她和四人談判已經過去七日。四人安頓好三覺後,便開始著手陣法所需材料。


    饒是萬上佛宗舉宗之力,亦準備了七天。


    這七天,三覺躺在廂房裏,生死由天。可見,即便是一宗之主,在沒有作用後,依舊會被拋棄。


    池裏的圓月被風揉碎,浮金點點。白蛋盤旋在湖麵中央,蛋殼外繚繞著五色輝光。又有月華灑下,頗為矜貴神秘。


    沈衿麵朝蓮池而坐,望著斑斕的湖麵,神色寧靜。


    她狀似不經意地擼起袖子,露出手腕間一棵大樹印記。


    樹冠碧綠茂密,葉間還有金光點點。倘若細看,能在枝幹上看到一個躺靠著的白衣幼童。


    正是方寸。


    他的最後一個任務,在萬上佛宗。


    沈衿要收集的最後一具屍體,也在萬上佛宗。


    “沈道友。”


    三品充作了佛宗與沈衿之間的聯絡人。陣法要開啟,他來通知沈衿回歸自己的位置。


    沈衿微笑起身:“幾位長老準備好了?”


    三品撚著手中的串珠:“自然。煩請道友挪步。”


    沈衿跟在三品身後,看到了師兄弟四人。


    她原本坐得遠,對四人的外貌不曾關注。現在離得近,便注意到他們尤其重視的裝扮。


    便是直接出去,主持佛宗的千年大典也綽綽有餘。


    悠悠香氣自他們的袈裟處傳出,將整片範圍籠蓋。


    沈衿屏住呼吸:“這香味是什麽?”


    “檀香。”


    三品神色平淡,在自己的位置盤腿而坐。聽見沈衿問話才回答。


    三聞冷笑:“你倒不用這般小心,我們說好合作,便不會下毒害你。”


    沈衿微笑攤手:“你想多了,我單純覺得臭而已。”


    三聞怒發衝冠,沈衿清晰看到他頭頂反射的光圈晃了晃,尤為亮眼。


    “井底之蛙!”


    “確實比不上萬上佛宗底蘊深厚,見多識廣。”


    沈衿想到方寸與檀木靈的互動。在他的佛宗生涯裏,時常繚繞著“檀香”。但是,沒能在萬檀之源的樹靈那裏,尋見一樣的香味。


    想來,便是這個味道了。


    確實特殊,那香味居然有一絲輪回的意韻。


    香味對他們五人影響並不大,但是於白蛋而言不同。


    湖中央的白蛋老遠聞見了香味,陡然注入了生機,像是活過來一般,飛快朝著五人結陣位置奔來。


    三目坐在正中,其餘四人占據了他東西南北四側,皆是盤膝而坐,匯力於丹田。


    三目睜開了第三隻眼。


    沈衿看見他的視線化作繩索,借著檀香迷惑,將白蛋直接捆住,拽向自己。


    白蛋察覺自己被束縛,開始氤氳出神光。繩索一寸寸崩裂。


    “起陣!擒住它!”


    三目大喝一聲,大袖一卷,盛放在他右手側的八件靈寶一飛衝天。


    以白蛋為中心,將它四麵,八個方位徹底封鎖。


    沈衿倒是沒有在這裏搞事。


    在三目的指令之後,盡職盡責地傳輸靈力,維持陣法的存續。


    三品坐在沈衿對側,特意留出一份心神用於監視沈衿,方才安心。


    沈衿毫不在意。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她偽裝這麽些年,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半空中,繩索與白蛋的對峙仍在繼續。還是它對香味的渴望更勝一籌。


    最終以白蛋被捆宣告結束。


    它周身的光芒被鎖死,此前流動纏繞的光圈化作流紋,鑲嵌在蛋殼之上。


    繩索帶著現在的彩紋蛋挪動位置,出現在了三目頭頂。


    陣法飛快進入下個階段。


    三目眸中泛起喜意,雙手變換的手勢都掐出殘影。


    “封鎖成功,換陣!”


    大袖再一揮,位於他前側的十六件靈寶整齊飛起,在原有的靈寶之上再次落下。


    白蛋一顫,像是發出嗡鳴。


    上個階段才印刻下的彩紋灼燒著炙熱光芒,想要將蛋殼直接撕下來似的。


    沈衿察覺到蛋內熟悉至極的波動。


    恰好她手腕露出,樹冠抖動間,一抹白影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屍體形成中,當前進度1%。”


    開始了。


    沈衿目光微凝,坐得尤其端正。


    三品瞥了一眼,隻當沈衿畢竟年輕,丹田內靈氣儲備不足,才會吃力,變換姿勢。


    對她的戒備又下降了些。


    陣法已經進入二段,沈衿就算再想耍花招都沒有用。


    三目也是這般想。


    他的三隻眼睛泛出愉悅的笑意,且看他日後成就如來。屆時,一定會為他早逝的方釋立一塊碑,可供後世惦念。


    ……


    方寸自己的軀體已經粉碎。此前的幼童樣貌乃神魂所化。為了不引起四人的注意,他入佛宗時恢複了神魂狀態,寄居的那棵大樹被沈衿藏在手腕之上。


    便是為了此時,借陣法之力,重回白蛋之中,獻祭自己的神魂。


    若是純粹的能量,那便能如佛宗所願,歸於無情之天,充作填補大道的養分。佛宗作為填補的先驅,自然收獲了大功德。為首那四位,甚至能借機得證如來。


    但若加上他的神魂,結果便赫然相反。


    他的神魂裏,可不隻是他一個人。


    眾生的怨念足以成為撥動規則之手。在功德之下加上因果。


    簡而言之,想要拿到功德,簡單。


    得先挺過這些惡債,清算完因果。尚且活著,才會發放功德。


    他們本以為板上釘釘的如來路,可就沒那麽輕鬆了。


    白蛋內充斥著白霧和光芒。


    方寸懸浮在空間之中,神魂前所未有得輕鬆。曾經壓在他身上的情緒,在此刻盡數剝離。


    “呼——”


    他長舒一口氣,感知著現在的狀態。


    屬於他的記憶一幀幀浮現,又被他憐惜地抹去,化成光點,並入空間裏的光芒中。


    畫麵裏,最初隻有他。念佛、除魔,重複著一個又一個動作的他。


    但是後來,人逐漸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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