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嘉善來得匆忙,衣服都沒怎麽來得及換。


    他與衛如萱常在一家賣胭脂香粉的店裏廝混,那家水粉店是衛如萱乳娘的兒子開的,所有人都嘴巴嚴嚴實實,沒一個說出去的。


    水粉店裏香氣重,在裏麵待久了難免沾一身香味兒。


    蕭嘉善平日裏就油嘴滑舌,聽了鄭太後的話趕緊笑著道:“房裏丫鬟在熏籠裏放錯了香,還是皇祖母鼻子厲害,您常說您老了,按著孫兒去看,您還年輕得很。”


    這次馬屁沒有拍到正地方,鄭太後一張臉依舊陰沉著。


    鄭皇後偷偷掐了蕭嘉善一把,陪著笑道:“母後,兒臣覺著善兒房裏那些丫頭,倒沒一個能用的。這些丫頭都是賞給他的宮女,大都粗粗笨笨,善兒年齡大了,得有門第高些的側妃勸著他。”


    蕭嘉善想起成親的事情,心裏也鬱悶得緊。


    他眉頭皺了皺:“皇祖母,溫家那小姐,聽說身子骨弱,且朝中沒有當權的族人,娶了他對孫兒半點用都沒有。依兒臣的意思看,倒不如讓她為側妃。”


    蕭嘉善這番話,可算是說到了鄭皇後的心坎上。


    十多年前鄭皇後樂意讓溫家小姐當蕭嘉善的正妃,那是因為溫家小姐的父母雙親都在。


    現如今溫家人丁凋敝,在朝中沒有半點勢力,皇帝跟前也說不上什麽話。


    讓這樣一個女人嫁給五皇子,豈不是拖了五皇子的後腿?


    趙嬤嬤眼睜睜的看著鄭太後要發怒,趕緊去扶老人家的胳膊。


    也是這個時候,外頭又傳來了太監的聲音,原來是皇帝過來了。


    建興帝這兩年身子不大好,整個人高大清瘦,淩厲深刻的麵容不怒自威。


    鄭皇後與皇帝雖時時見麵,但她好幾年沒有侍過寢了,聽說皇帝過來,鄭皇後先是一喜,接著便有些緊張。


    鄭太後的臉色變了又變,很快便恢複了和藹可親的模樣,笑眯眯的道:“不必多禮,皇帝,你今個兒怎麽有空過來?曼青,快給皇上備茶,新進貢的鳳團不錯。”


    建興帝銳利的雙目掃過旁邊的鄭皇後和五皇子:“你們兩個剛剛在說什麽?”


    “善兒孝順,講了些外頭的趣事讓哀家——”


    話未說完,蕭嘉善打斷了鄭太後的話,直截了當的跪在了地上:“父皇,溫氏女無父無母,從小沒有長輩照拂,人家都說沒娘養的女孩兒不好,娶進門來就是個禍害。兒臣認為,她不宜做皇室正妃,不如做側妃。”


    鄭太後渾濁銳利的雙目掃過蕭嘉善:“混賬!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是你這個猴崽子能自作主張的?來人,把五皇子拖下去禁足!禁到大婚為止!”


    兩側的太監趕緊上前去拉驚慌失措的五皇子下去。


    建興帝做了一個手勢,臉上表情陰晴不定:“溫氏女無父無母,你說,她為什麽無父無母?”


    鄭皇後生怕皇帝責罵蕭嘉善,趕緊跪了下來,聲音柔和清正:“皇上,溫氏女命數不好,天生克父克母。五皇子何等的身份,娶了這樣的女子進門,就怕她將來克夫。”


    建興帝怒極反笑,直勾勾的看向了鄭太後:“原來蒼國犯我魏國百年,殺我魏國幾十萬將士百姓,都是因為一個小女娃命數不好,這些人全都是被溫家那個女娃娃給克死的!”


    鄭太後閉上眼睛,而後緩緩睜開:“皇帝,他倆不是這個意思,你一直都知道,皇後嘴笨,她不是什麽花言巧語的人。她的意思是——”


    不等鄭太後說完,建興帝踹了五皇子一腳,把五皇子狠狠踹在了柱子上。


    這些年建興帝身子大不如從前,可他早年的精氣神還在,比不少二十多歲的青年還要壯實。


    這樣一腳踹下來,五皇子“噗”的吐出了一口鮮血。


    鄭皇後的命根子被踹,她整個人都要被嚇死了,趕緊上前去抱五皇子:“善兒!善兒!!!”


    皇帝這一腳把五皇子踹出好遠,隨著掉出來的,不僅有袖子裏的一些滴裏當啷的玩意兒,還有一張桃粉色的帕子。


    皇帝使了個眼色,他跟前的大太監忙不迭的把這張粉色帕子撿起來送到了皇帝的手中。


    建興帝還想著這小子又偷雞摸狗去什麽不正經的地方,等他看完帕子上的字跡之後,臉色又是大變。


    鄭太後一邊讓太監去請太醫給五皇子看看,一邊去拿建興帝手中的帕子:“這些年輕子弟就是風流,肯定是被身邊的人給帶壞了!皇帝,你年輕的時候——”


    等看到手帕上的東西,鄭太後臉色難堪到了極點。


    手帕上以紅墨寫著幾句詩:“蘭閨久寂寞,無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應憐長歎人。”[注:出自《西廂記》]


    帕上落款處,赫然寫著“如萱”兩個字。


    鄭太後狠狠剜了五皇子一眼,繼而開口道:“京中女子重名兒的不少,光哀家知道的就有四五個。皇後,哀家記得善兒房裏一個識字的丫頭,是不是就叫如萱?”


    鄭皇後看五皇子傷成這樣,心疼得眼淚花了妝容,哪有心思理會鄭太後?


    她一邊去揉五皇子的胸口一邊哭著道:“不曾聽過,他身邊有哪個丫頭會識字?”


    五皇子推開了鄭皇後的手,跪著爬到了皇帝的跟前:“是禮部尚書衛浩之女。父皇,兒臣大逆不道,已經和衛小姐私定終身,懇請您把衛小姐嫁給兒臣為正妃!”


    鄭皇後此時此刻終於反應了過來:“善兒,那是你三哥的未婚妻啊!”


    建興帝要被這對母子給氣瘋了,他抬腳又要去踹五皇子。


    這時鄭太後激烈咳嗽了起來,蒼老的身子搖搖晃晃,旁邊的趙嬤嬤忙喊著要傳太醫過來給太後看看。


    建興帝冷眼旁觀片刻,終究還是不忍心,上前去拍鄭太後的肩膀。


    鄭太後長歎一口氣,握住了建興帝的手:“衛家那女子不檢點,蓄意勾引五皇子,五皇子年幼無知,才上了她的當。哀家現在下令賜死衛家女,再給秦王尋一門更好的婚事。”


    “不行!”五皇子擦了擦唇邊的血,眼神堅毅,“兒臣與如萱情投意合,不是她勾引兒臣!是兒臣主動找上她!您要是賜死,不如把我們兩個都賜死!”


    鄭皇後揣摩了一下。


    如今衛家在朝中人員興盛,禮部尚書衛浩人脈廣闊,娶衛家嫡女進門,怎麽都比娶溫家的女兒要好。


    若是衛家不好,皇帝也不會賜婚給秦王。


    她無視鄭太後的眼神,在旁邊低眉順眼不說話。


    建興帝鷹隼般的眸子掃過下頭的奴才和主子,被他掃過的人,皆膽戰心驚不敢開口說一句話。


    這個男人到底是經曆過太多風風雨雨,身處高位卻喜怒不形於色,再艱險的局麵也能分析出利害得失。


    片刻之後,建興帝冷冷的道:“事關天家顏麵,今日之事若有人說出去,株連九族。”


    奴才們齊聲說了一句“是”。


    建興帝又看向了一旁隨時等著裝病的鄭太後:“母後,皇家不能再傳醜聞。兒臣打算將溫家女賜婚給秦王,衛家女賜婚給老五。”


    “萬萬不可!這樣怎麽對外交代?”鄭太後道,“不如讓溫家姑娘做善兒的正妃,衛家姑娘當一名侍妾,再給秦王尋覓一門更好的婚事,天下好女子數不勝數,秦王再選王妃輕而易舉。”


    建興帝冷冷一笑:“與秦王訂過婚的女子,怎能去當老五的侍妾?對外就說當年欽天監弄錯了溫小姐和衛小姐的生辰,這次溫小姐進京才曉得其中差錯,她的生辰與秦王更相稱,所以嫁給秦王為正妃。”


    鄭太後還想反駁,鄭皇後看皇帝不僅不罰她和五皇子,還退了與溫家的婚事,不由得喜上眉梢,趕緊跪謝皇帝:“臣妾願意聽從皇上吩咐。”


    皇帝鬱悶了一個多月,如今胸口鬱氣消散,大步離開了壽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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