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多財聽得正入神,跟聽戲一樣,見有節奏的嚎叫聲驟然停下。


    “你看我作甚?繼續啊?”


    回應他的是張翠芬更加沉悶的捶地聲。


    張翠芬抹了把臉,手忙腳亂從地上爬起來,“我說親家!我們這樁親也不是一年兩年了,互相都知根知底,更何況我兒文棟!一表人才!如今已然是童生,成為秀才也就是明年了!”


    張翠芬說著說著,喚醒了自己心中滿當當的驕傲,她將雙手一攤,激動的唾沫星子往外直濺。


    “你女兒也就相貌勉強配得上我兒子,她上不孝敬婆婆,下不教養子女,我們不嫌棄你女兒蠢笨無能,你不感恩,反而帶人來我家鬧事,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坐在馬車裏的李煙詩聽不下去了,她掀起簾子探出頭,顫著聲音反駁她:“張翠芬!你女兒才蠢笨無能,我女兒最是懂事聽話,我……我不許你往她身上潑髒水!”


    張翠芬覷她一眼,注意力還是放在路父這裏。


    “我不管,你們把我家弄成這個樣子,亂七八糟的,你們必須得賠,還有……”


    關於酒樓賬單的錢,不方便當著這麽多人張口,不然文棟又要怪她了,想到這裏,張翠芬聲音啞下去。


    “還有什麽?”


    張翠芬暗自歡喜,並沒有看見路多財沉著臉的表情,她轉身湊近了仔細觀察那條細縫,褶皺的老臉上布滿心痛。


    “還有我這牆,瞧瞧,我的天啊,都被你們給毀成什麽樣子了?這還有天理嗎?啊?裂成這個樣子還怎麽住人?我兒子以後是要當官老爺的你們知不知道啊!你們砸了未來官老爺的住宅,不怕衙門把你們抓起來嗎?不賠個百八十兩銀子,你們良心能安……安啊?!!幹什麽!!”


    張翠芬眼神裏流露出貪婪,正掰著手指頭專心數落給路家的“罪名”,一樁一樁的安上去,越說心越喜。


    突然胳膊上傳來一陣強有力的拉力,將她騰地拽起,張翠芬驚呼:“拉我幹什麽?這是我家,還不趕緊放開我!路多財你瘋了嗎?”


    張翠芬掙紮著蹬腿,卻怎麽也止不住兩位大娘架著她往一邊拉的步子,慌亂中她眼神盯準路奕,淒厲喊道:“路氏,你就看著她們這麽欺辱我嗎?”


    路奕不鹹不淡的笑了笑,反問道:“那不然呢?我這細胳膊細腿的也拉不動你啊。”


    說完滿意看著張翠芬表情肉眼可見呆滯一秒,轉而更加憤怒。


    路奕伸手盈盈一指,好心提醒道:“你也別光盯著我,你看看那邊,喏,你的親閨女還有好大孫,都在那邊安靜看戲呢,你也換個人罵一罵,罵起來也更有意思,你說是吧?”


    張翠芬順著她的手指,將杜小婉與杜青雲臉上的冷漠神情看的一清二楚,頓時眨著眼睛不敢相信。


    她下意識忽略還不懂事的杜青雲,不可置信道:“杜小婉,我是你親娘啊,你來了怎麽屁都不放盡站著看戲?!”


    此刻怔愣住的張翠芬,倒像是真的傷到心了。


    “我……不是的,娘,我……”


    杜小婉一時間找不到解釋的理由,視線越過張翠芬左右飄忽,甚至怪起了路奕,好好地牽扯她幹什麽……


    杜小婉飄忽的眼神突然停住,瞳孔猛地放大,趕忙提醒道:“娘!你快看,他們要砸我們家!”罵她娘也就算了,砸家堅決不行!


    這可是她們住的地方,砸了讓她去哪裏睡?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當然不能露宿街頭,杜小婉盯著路多財甩起的錘子,緊張的往前邁了一小步。


    張翠芬目眥欲裂,“姓路的!”


    眼看著擋不住,張翠芬梗直了脖子怒喊一聲。


    路多財結結實實落下一錘,轉頭看她。


    張翠芬火冒三丈,上前往牆前一擋,“要麽你就砸死我,我張翠芬站在這裏,你休想動我家!”


    那兩位大娘對視一眼,將袖口刷的更高,氣勢洶洶繼續架住張翠芬。


    杜小婉挨不住她娘像刀子一樣的眼神,上去走到路奕身前,怯怯道:“嫂子,我求你行行好,娘她經不起你們這樣折騰,真有個好歹你怎麽跟我哥交代呀?”


    “嫂子你再有怨氣,我們也是一家人,這砸的也是你的家,你發發善心,讓你爹別砸了好不好?我……我可以跪下跟你道歉的。”


    路奕瞟她一眼,這是看見人多跟她演起來了?


    路奕勾起唇,玩味道:“你說得沒錯,這還真是我的家,不過跟你們沒有關係吧?我沒記錯的話,當初租房文契上簽字畫押的人姓路,一應錢財也全是我路家掏的。我爹興致來了,想砸自己的家,你們攔個什麽勁呢?”


    “你有那功夫,不如去勸勸你娘。”


    “你!”杜小婉眼底藏著濃鬱的怨恨,將頭一扭,擔心的看向她娘身後的牆。


    “別拉我,你們拉我幹什麽?撒手,救命啊!不能砸,要砸砸我……”


    “住手!”一道嗬斥聲響起。


    路奕轉頭,來人正是杜文棟,他正一把推開身邊的人試圖擠進來。


    兩人視線一交接,路奕總感覺他那咬住後槽牙的嘴裏,一聲“路氏”呼之欲出。


    就是耐心等了等,也沒聽見。


    杜文棟左右看了看,語氣中強壓怒火,詢問道:“爹,娘子,這是鬧的哪一出?我倒是看不懂了。”


    “你看不懂,我看你懂得很!這些年最好的書塾上著,好日子過起來,把我當初交代你的,全忘到腦後去了吧。”


    杜文棟心中咯噔一下,他被路父那眼神看的後背發涼。


    “你來得正好,這封和離書,我已找人潤色過,你過來簽了。”路多財從身上取出紙,打開後對著杜文棟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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