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他真是……既正直又狡猾。


    對外永遠一副冷漠嚴肅的模樣,人生沒有一絲汙點,是京城人人讚美的年輕俊才,也是各位大人夫人口中最佳良婿人選。


    如果非說汙點,也許就是和離過一次吧——和她。


    但正是這“汙點”,才讓眾人更同情他、心疼他,哪怕夢中,她對外哭訴說,裴今宴是個披著人皮的狼,會在沒人時候,用各種不留痕跡的手段虐待她,但他們完全不信。


    夢裏的她,也是傻透了。


    竟會白癡地以為大家不信她,是因為她聲音不夠大、述說得不夠誠懇。


    更不知,旁人來聽她訴苦,並非同情她,或者想幫她伸張正義,隻是為了聽安國公的隱私,以及撿一些笑料。


    她傻傻地說了,很詳細地把她嫁入國公府後發生的事說出來,眾人便罵她活該,還為裴今宴抱不平。


    她清楚記得夢裏那些人說的話:


    『你明知裴老夫人身體不好,還故意跑去刺激,安國公沒打死你就不錯了!如果是我,我就打死你!』


    『這不都是你自找的嗎?是你主動栽贓安國公,現在又嫌棄人家虐待你?別說我不信安國公這般正直人物能打你,就算真打了,我也不認為安國公錯,還給他叫好。』


    『活該!自己選的路,沒人同情你。』


    夢中的她,以為大家都瘋了!否則,怎麽會這麽沒是非觀?


    夢醒後的她才知道,不是大家沒有是非觀,而是當時的她沒有……


    。


    裴今宴見蘇明妝雙眉緊皺,麵色蒼白,擔憂地問道,“你怎麽了?”


    沉浸在回憶中的蘇明妝乍一聽熟悉又陌生的男子聲音,嚇得周身一顫,急忙向旁退了半步。


    “?”裴今宴。


    曲柏見狀,疑惑地問道,“國公爺,您對夫人不好嗎?”


    “……”裴今宴噎住,不知如何回答。


    說對她好?兩人不交流、不同房,還決定一年後和離。


    對她不好?問題是,他除了大婚那日,在悲憤中怒吼她兩句,後麵就沒針對過她,甚至連聲音都沒大過。


    蘇明妝發現自己不小心又墮入噩夢,暗惱——不是說好不回憶了嗎?隻當一場夢,為何又回憶?下次不許回憶!


    對自己狠狠命令後,她努力從蒼白麵龐上擠出一些微笑,“抱歉,讓諸位見笑了,我剛剛乘坐馬車,可能是有些暈車。”


    曲柏活了一輩子,七十一年的閱曆,自是能看出女子是否說謊,卻未拆穿,“夫人身體不適,今日還進倉庫嗎?您若是體力不支,最好別進倉庫。”


    眾人——不是,就這麽大點的倉庫,還用什麽體力?站在門口隨便看一眼,不就看完了?


    蘇明妝心有餘悸,所以也沒多想曲柏的話,“多謝曲爺爺關心,不瞞您,我們是在為望江樓的裝飾選禦用物,比較著急,所以隻能麻煩您了。”


    曲柏聽後,一下子認真下來,“好,請進!”


    關於望江樓一事,他聽蔡賬房講了。


    雖然沒人知曉夫人會不會把望江樓盤活,但能有這份心,曲柏便很感激。


    隨後,曲柏推開門,鄭重其事道,“請進。”


    裴今宴進去後,突然想起女子,便轉頭叮囑,“房間昏暗,你小心……”


    話還沒說完,就見女子像應激一樣,後退一步。


    “……”


    裴今宴終於忍不住問出口,“你怕我?”


    “……沒有,我剛剛在想事情,沒想到你突然扭頭和我說話。”蘇明妝努力鎮定,不去看男子那張清俊冷然的臉。


    “……”裴今宴。


    院門外,王嬤嬤等人還在門口,


    因為未得到允許,眾人不得進入院子,隻能伸著脖子,將目光投向敞開的屋門,想知道這屁大點的破房子裏,能有什麽寶貝。


    然而,還沒等大家看清,就見曲柏尾隨兩人進去後,轉身單手關了門。


    。


    房間內,


    光線昏暗,除了一個櫃子、一張桌兩張椅,以及桌子上一隻破舊茶壺、一個老茶碗外,並無他物。


    但蘇明妝知道內有乾坤——因為房間角落,立了個鉸盤。


    這東西她見過,在城門口,上麵的纏著鐵鏈,用以拉動城門。


    但一個國公府倉庫為何要立絞盤?雖然這絞盤小了一些。


    曲柏到了絞盤前麵,活動活動筋骨,之後紮了個馬步,用唯一一隻手,握住絞盤鐵質把手。


    裴今宴上前,“曲爺爺,我來吧。”


    曲柏老臉一橫,“小人還沒那麽老!”


    “……”裴今宴嘴角抽了一下,乖乖退了回來,“是,勞煩了。”


    隨後就見,那曲柏鉚足全力,轉動把手,


    伴隨著鐵鏈一點點收緊,將掩在地麵的鐵質厚重地門,生生拉了起來。


    蘇明妝吃驚——雖然學士府也用地下倉庫,但國公府的地下倉庫也太誇張了吧?竟然用這麽厚的地門,難道裏麵有什麽價值連城的寶物?


    裴今宴輕聲解釋道,“用絞盤的好處,是一旦情況不妙,立刻用斧子砍斷鐵鏈,這樣饒是有數名壯漢,短時間也無法拉開地門,能爭取時間。”


    他用了自己這輩子能想到最柔和的聲音,生怕再嚇到女子,一邊說還一邊偷偷觀察其臉色。


    好在,這一次她並未表現出懼怕。


    終於,地門被徹底打開,曲柏把鐵鏈固定好後,胸腔劇烈起伏,手臂也微微顫抖。


    連蘇明妝這種沒習武的人都能看出,老人家很吃力。


    曲柏要去準備燈籠,卻被裴今宴製止,“曲爺爺,我來吧,母親交代過,來倉庫要搶著幹活。”


    借著老夫人的名義,為曲柏挽尊。


    曲柏點了下頭,“辛苦國公爺了。”心中暗道——終還是老了嗎?


    裴今宴到櫃子處,取出一隻燈籠,隨後用火石點燃。


    之後提著燈籠走到地下倉庫門口,對蘇明妝道,“你先等在上麵,我下去把燈點亮後,再上來接你。”


    “好。”


    蘇明妝沒下過國公府的地下倉庫,但小時候下過自家的,知道下麵也需點燈。


    不過按理說,下倉庫點燈,是管事的事。


    蘇明妝看了一眼,累得手臂顫抖的老人,心裏不得不承認——國公府比學士府,充滿了人情味。


    這裏不像是主人和仆人,倒好像是互相照顧的一家人。


    少頃,


    漆黑的地門口,逐漸明亮起來,


    越來越亮。


    隨後裴今宴順台階上來,“可以下去了。”


    “來了,”蘇明妝收回思緒,走了過去。


    裴今宴思忖片刻,為難道,“樓梯比較陡峭,要不然……我扶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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