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何人提起陸長的容貌,都做不到詆毀,畢竟人對美的喜好是共通的。


    可比起前世來說,今生還是遜色半籌。


    陸長從小到大都是父母口中別人家的孩子,他是別人口中的人生贏家,從小學開始,就有星探絡繹不絕的上門。


    有時候,某些話並不是自謙,就比如陸長從沒覺得自己有多好看,畢竟從小看到大,沒有一個具體的形象。


    直到兩個啤酒瓶砸在他的臉上,玻璃渣子碎了一地,他的腦袋被按在玻璃渣上拖行了幾步。


    送到醫院的時候,他不用張開嘴,就能從臉上看到牙齒。


    同一張臉在幾天之內,變化能大到無法想象。


    說來也巧,穿越過來後,長相和前世有五六分相似,主要是在眉眼方麵,但對比起來,就像是玻璃瓶和翡翠的區別。


    陸長早就忘了自己原本什麽模樣,直到現在,枯瘦的身軀恢複原狀,給了他一張不一樣又一模一樣的臉龐。


    “是…天人的緣故?”這是陸長能找到最有可能的答案,他成為天人的儀式,呼喚的是自己的名字,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具身體是他,也是他的使者。


    說不清道不明,隻是今人再現舊時麵,也有落寞住心間。


    陸長坐在裏屋,看著銅鏡裏的自己,嘴角揚起:“好久不見,陸子遊。”


    他蓋下銅鏡,也蓋下了一段過去。


    屋外頭,柳在派人前來,幫著陸長收拾東西,然後搬到柳在的宅子裏,溫芳也在幫忙,將家裏需要的東西都裝車帶走。


    現在的小房子挺好,但還是少了點人氣,也無法讓兩個丫頭接觸到外麵的人和事,她們的未來不應該被困在這裏。


    陸長和畫眉落鳳打了一架,倒是也確定了一件事情——畫眉落鳳人還不錯,至少不關心什麽造反的問題,也不關心麵子受損的問題。


    如果是其他的上位者,不管有沒有輸,肯定調動大批的軍隊,動用合擊陣法,再配合高手,一舉圍殺陸長才對。


    畫眉落鳳沒有這麽做,她還讓手下給予了陸長足夠的尊重,和敬畏。


    馬車上,柳在給陸長解開了這個疑惑,“因為盛元皇朝是以個人武力建國的國家,當年的異種皇族在天人的幫助下,以極端暴力度過了最初的治理階段。”


    “建國至今不到七十年,人們本以為撐過最初階段,待到朝政穩定,日子也會好起來,可一直到如今都沒有變過,現在民怨四起,百姓怨聲載道。”


    車廂裏都算是自己人,許多魚跪坐在邊上,薛萬青還是一板一眼的煮茶,煮好了就給三人遞了過去。


    溫芳拉著妹妹的手,兩姐妹道過了謝。


    溫馨抱著和小臉差不多大的茶碗,呼呼的吹著氣,覺得差不多了,又擔心還燙,苦惱的又吹了吹。


    “一開始的起義是為了什麽?”陸長說著,伸手在溫馨的茶碗上碰了碰,食去少許熱氣,茶碗裏的茶湯變得溫熱,正好入口。


    柳在原本被陸長這一手震驚,聽到了這個問題後便愣住了。


    “你若是不問,我恐怕不知何時才能想起,自己是為了什麽才加入的起義軍。”


    柳在看了眼天花板,慈祥和藹的老頭在此刻才顯露出滄桑,“我的妻兒死了,死在當官的手裏,我報仇無路,看到有人造反,就跟著去了。”


    “那時候想著的就是報仇,除了報仇什麽也沒想,後來妻女的仇報了,我看當官的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就想著殺光那些狗官,還人間一場清淨。”


    “最開始,我們這群人想的都是一樣的,就是想要個公平的世道,讓百姓能吃飽飯,不用挨餓受凍,掌權的人沒法為非作歹濫殺無辜。”


    “可殺著殺著,大家有了地盤,我們也掌了權,好像某一天大夥突然就變了,變得和那些害我們流離失所的人一樣了,暴力掌權…”


    陸長發誓,自己真的不是這麽個意思!他隨口一問,隻是為了和柳在繼續聊下去,能聊點不那麽沉重的話題,畢竟這裏還有兩孩子。


    不過,溫芳兩姐妹沒聽懂,她們從來沒喝過這麽好喝的茶,而且煮的手法也是賞心悅目,注意力根本不在大人談的話題上。


    趁著兩人聊天的時候,溫馨這個實誠丫頭,還對薛萬青連連誇讚。


    “哇,哥哥你煮的茶好好喝,你好厲害。”


    年紀還小的薛萬青臉蛋通紅,支支吾吾都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陸長便說道:“盛元將人分出五籍,既是戶籍,也是階級,當兩人的戶籍不同時,階級自然也就存在,不同階級的想法自然也是不同。”


    “你們掌了權,分出了階級,想法也就開始變得不同,因為你們歸根結底,並沒有脫離出盛元皇朝原先的製度,你們的思想裏還是一個盛元人。”


    僅此幾句話,便讓柳在拱手道:“陸兄弟言簡意賅,對我們的問題看著透徹,有的人反的是異種尊貴的製度,有的人反的是貪官汙吏,倒是真忘了反這個階級對立。”


    陸長心道:你們遲早會明白,階級對立是改變不了的,但你們連這個問題都意識不到,造反也就不可能成功。


    就和陸長猜測的一樣,馬車兜兜轉轉,來到一處偌大的庭院外。


    庭院不靠近城鎮中心,沒有過多奢華裝飾,可書香門第,自有股典雅端莊之氣,應該是特別為了柳在所做的裝飾。


    進門一扇白玉影壁,雕的是紅魚躍龍門,也是好寓意,有走過這扇門便是鯉魚躍龍門的意思。


    圍牆邊栽種的是秋日裏也能開放的名貴花卉,姹紫嫣紅好不漂亮。


    下人點好了熏香,端上準備好的菜肴,有武者用氣勁護著,以免溫度流逝,又能避免在鍋裏燜久了串了味道。


    在桌旁坐下,陸長便說道:“宅子不錯,應該是某位義士捐助的吧?”


    柳在捋著胡子笑道:“陸老弟能住得舒服才算是不錯,不過老弟沒說錯,是渝江道江家人送的,江家給予了我們很多幫助。”


    陸長點點頭,他知道和他猜的一樣,六朝何事,隻成門戶私計。


    不過柳在也看不透陸長的心理活動,隻是笑道:“武者爭氣,爭心頭一口氣,爭天地之氣,也爭先天一氣,而一國國運之氣自然就不用說了。”


    “盛元皇朝再腐朽,也是有國運支撐的,我們的造反,也是在掠奪國運,這就是武者的機緣,能得到國運加持的武者,前途不可限量。”


    他說這番話,也有拉攏陸長的想法,希望能讓陸長動心,柳在將尺度拿捏的很好,唯恐陸長心煩,他也看的出來陸長的性格,不是喜歡被人束縛的那種。


    但加入起義軍,自然就會有人壓著,除非他能坐到首領的位置。


    柳在轉念一想,以陸長現在的實力,過不了兩年,恐怕真說不準。


    可惜陸長並沒有去接柳在的話,他招呼著兩個丫頭坐下,讓她們動筷子吃飯。


    平常人說客隨主便,但今天明顯陸長才是主,柳在也不在乎,讓下人抓緊上菜。


    一桌子山珍海味,不帶重複,給足了陸長麵子。


    柳在滿麵笑容給兩個姑娘夾菜,“都嚐嚐,我也不說客氣話,今天這頓飯也是準備了許久,這是讓人尋來的山蟹,平日裏也難得見著。”


    一盤清蒸過的螃蟹推到了兩個姑娘的麵前,還有兩副吃蟹的工具,光看薛萬青流口水的樣子,就知道是好東西。


    可溫芳愣在了那裏,不知如何動筷子,她別說吃,連見都沒見過,過往日子家裏夥食本就不好,葷食裏最奢侈的是紅燒肉,十幾歲了也就吃過兩次,還是父親吃剩下的肥肉。


    窮人家裏,油腥都不常見,赤花鎮附近又沒有什麽河流,河鮮海味就是奢侈中的奢侈。


    現在,溫芳的腦子裏一片空白,隻是在疑惑——這是什麽?真的能吃嗎?看上去好像會把牙咯掉啊!


    溫馨乖巧,姐姐沒動筷子,她也不動筷子,隻是眼巴巴的看著桌上的一盤蒸蛋,這是她日常生活裏,最常見到的葷菜,一年能吃上一回。


    對溫馨來說,別的菜不知道好不好吃,但是蒸蛋肯定好吃,盡管不知道蒸蛋上麵一小塊的是什麽。


    陸長知道,那是幹鮑,泡發過的鮑魚熬出膠質,用鮑汁和鮑魚再去蒸的雞蛋,簡樸和奢華的混合是富人最喜歡的搭配。


    他看了眼溫芳,從盤子裏拿了兩隻螃蟹,分別放到了兩人的碗中,柔聲道:“是不是怕弄髒了手不文雅?別擔心,桌上的哪位都不算是文雅的人。”


    陸長拿起蟹八件,將螃蟹完整的分割,沒有浪費一絲肉,他的動作輕緩又精準,特意讓溫芳看清了每個步驟。


    挖好的螃蟹肉放到了溫馨的麵前。


    “謝謝陸哥哥!”溫馨露出個缺了門牙的笑容,甜甜的,拿起筷子就先吃了起來。


    陸長將溫芳的那隻掰好了腿,並說道:“下次就要自己動手了,該你服侍我一次。”


    “好。”溫芳低下頭,明明什麽都還沒吃,卻覺得心頭泛著蜜糖的甘甜。


    柳在笑道:“老弟若是喜歡,我便讓下人以後就按著今天的規格來做。”


    有些事算是心照不宣,陸長願意搬過來住,也算是對柳在的信任,隻要能讓陸長成為自己人,飲食根本算不了什麽。


    柳在甚至已經備好了一些丹藥和天材地寶,隻要陸長露出一點意向,就會讓人立刻將準備好的東西端出來,一舉促成!


    堪比武者六境的戰力,隻要不去中州,放到哪裏都是一方霸主!


    陸長笑了笑,“家常便飯就行,不用勞師動眾,老哥,我是個無家可歸的人,但我希望這兩個孩子不是,起義軍不能當家,你說是吧。”


    沉默幾秒後,柳在笑道:“你說的對。”


    簡單點說,我投靠的是你這個人,不是你背後的勢力,柳在聽懂了。


    到現在,才算是真的開飯。


    陸長裝了一碗鴿子湯,味道應該很不錯,可他喝不出,他是食氣者,凡間的東西吃著再也沒有了味道。


    陸長算了算日子,他想想自己在娜米城留下的最後一手,應該動了,但他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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