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巡撫在江南一手遮天,周夫人又如此肆意斂財,卻無一人敢於舉報。


    即使是按察使也坐視不管。


    這背後一定有深層的原因。


    自從顧懷安上任吳縣知縣後,他已隱約察覺到這背後體係的龐雜和勾結之處。


    他因為中了探花之位,而後在任職考核中,麵對謝瑾之的刁難,他也任勞任怨,這才換來這樣一個七品之官。


    他隻想像當年蘇知縣那樣辦好事,勤勉執政,為百姓分憂,而後若有幸,官運亨通,自然是好,若是不能,也無所謂。


    但是他心中始終還是有大誌向。有更大的野心和抱負,隻是因為身份地位,不敢聲張,於是壓抑著,連他自己都快相信了。


    而今,身陷這體係之中,他能保證不去同流合汙,已經是極大的挑戰。


    若是僅僅推翻周巡撫一人,他也許還有幾分勇氣,但若要去和一個體係抗爭,他還是不敢。


    他也想為蘇大人翻案,也想讓蘇文挽遂心,可是做這件事,也許要堵上他的官途,以及他的後半生。


    兩者,隻能選其一,何其難也?


    顧懷安因此陷入掙紮之中。


    顧懷安沒有再說話,蘇文挽察覺到他的不適,出言道:“表哥,夜深了,你早點回去休息吧。明日還要處理公務呢。”


    顧懷安緩了緩神,答應道:“也好,我先回去,你也好好休息,其餘的事我們明日再說。”


    待顧懷安走後,蘇文挽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言。


    方才,她同顧懷安表明了調查父親當年之案的決心,卻沒有考慮這件事給他帶來的牽連。


    若是她因此獲罪,也許顧家也要受到牽連。


    可是,她現在用的是陸子兮的身份,即使未來坦白蘇文挽的身份,也與顧家脫不了關係。


    難道她隻能暗中查詢真相,隻以此換來自己的心安,卻始終不能為父親鳴冤嗎?


    不,她一定要贏。


    若是查清此事,即使不能光明正大還父親清白,與父親案件牽涉者,她也絕不放過。


    不能來明的,還可以來暗的。若周巡撫等人真的陷害了父親,她就算是買通殺手,也要殺了他們。


    所以,她要賺取更多的錢。因為,頂級的殺手,價格昂貴。


    這是蘇文挽最後的退路。


    思及往事,她又在憂慮中睡去。


    *


    翌日


    蘇文挽收拾鋪子之後,顧懷安又來接她。


    蘇文挽笑問道:“表哥今日又出來散步?”


    “嗯。”顧懷安隻是淡淡地答了一個嗯。


    關於蘇大人的案子,他還在糾結之中,如今看到蘇文挽,他總有些愧疚,他厭恨自己的懦弱,卻又放不下她。


    知她憂慮,他主動開口道:“你父親的案子,


    蘇文挽怕牽連他,隻道:“其實,昨日經過你的提醒,我已放下了許多。如今,周巡撫勢力龐大,且盤根錯節,又豈是我能扭轉的?況且,若是此事牽涉京中呢?我不能因此連累到姑母。”


    她說放下了,顧懷安反而越發不信。


    她沒有刻意提及顧府,是因為察覺他昨日的猶豫了嗎?


    “對不起,阿挽。”


    顧懷安已不知和她說什麽,唯一剩下的隻有抱歉。


    “嗯,什麽?”


    “沒什麽,看路。”


    他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心中升起無限惆悵。


    兩人並行在街燈下。


    卻不知,身後有一人尾隨。


    *


    謝府


    白鶴園


    青城向謝瑾之稟報:“世子爺,江南傳來消息,自火災發生後的一個月內,有三千餘人自上京前往江南七縣,但我們的人不能公然去查詢這三千餘人,暫時無法查詢到夫人的下落。隻能讓人先從吳縣查起,前往吳縣的三百人都已查盡,卻有一人沒了蹤跡,是二公子手下的陳平。”


    “她果然在吳縣。”謝瑾之眼神中多了幾分篤定,以及一抹不易察覺的怒氣,廣袖下的手指卻捏成了一團。


    青城接道:“莫非那個陳平就是夫人?”


    謝瑾之道:“她借用陳平的身份到了江南,為了被人發現,她定然會更名換姓,如果沒有顧懷安的參與,她也很難辦到。”


    此時,一隻信鴿飛來。


    青城上去接住,解下信鴿身上的信件,打開來看,“夫人的行蹤還是沒有下落,顧懷安每日隻是出入知府,不常出入其他場所,對他所見之人,都一一排查,皆是在吳縣常住之人。”


    “讓他們仔細查,她定然在這些人之中!”謝瑾之下達命令。


    青城又道:“不過,他府上有一位女扮男裝的表妹,甚是可疑。”


    “這位表妹常年身居內宅,近日竟出門經營生意,還拿下了江南第一繡師的名號,如今在吳縣西市中開了個霓裳閣,專營女子衣服事宜,為其鋪麵早出晚歸,顧知縣每到傍晚都要去接她,兩人相談甚歡,情義頗好。”


    謝瑾之手握茶杯,近乎捏碎了去。


    好一個相談甚歡!


    又是相談甚歡!


    她和顧懷安就有那麽多可聊的?!


    青城見他麵色不善,出言安撫道:“世子爺息怒,那位表妹也許不是夫人。”


    “暗中看好她,別讓她再跑了。若她敢與顧懷安有……”


    謝瑾之欲言又止,其實他想說的是,若她與顧懷安有越矩之處,就殺了顧懷安全。


    他捏住眉心,緩了緩,終究壓下了心中的不平,發話道:“看好她,別讓她出什麽意外。”


    說完,他沒有再停留,朝屋內走去,小白坐在門檻上望著他。


    謝瑾之俯身將它抱起,伸手捏了捏它的爪子,“她和別人相談甚歡,卻讓你在這裏獨守空門,此種感覺,如何呢?”


    小白望著他,也用爪子在他手心裏蹭了蹭。


    “你是在安慰我嗎?”


    小白“喵”了一聲,仿佛在表達自己理解了他的意思。


    一人一貓,坐在門檻之上,看著天外的月色。


    微風吹拂他的青絲長袖,明淨的麵容在皎潔的月光下更顯明耀。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挽挽,你在江南還記得我嗎?”


    “她還會記起我嗎?”


    “當她和顧懷安相談甚歡的時候,可曾想起我半分呢?”


    望月思懷,夏風的懷抱也變得清涼。


    *


    蘇文挽自然絲毫沒有惦記他。


    近段時日正是霓裳閣開張之時,蘇文挽每日忙於霓裳閣開業之事,有時還要忙於與巡撫夫人等人應酬。


    曆經半月,霓裳閣火熱營業。


    蘇文挽始終沒有放棄調查父親當年的案子。


    目前江南有三大古玩店,其中最出名的當屬吳縣的聚雅齋。


    蘇文挽方才走進聚雅閣,就聽到有人議論:


    “這聚雅閣的前身,是匯君閣,以前的匯君閣與其說古玩店,莫說於是江南最大的錢貨交易中心。”


    “聽說,這場子是上麵的人開的。”


    “小聲一點,別胡說。”另一個人做了一個噤聲動作,隨即悄悄環顧了一下四周。


    今天是聚雅閣一季一度的競賣局。


    競賣,也就是賣者推出一個商品,而後買者跟風競買。


    售賣的東西價格如何,不好說,大多時間都是被這一行吹捧起來的價格,但依然有很多人甘之如飴,有的是為了彰顯自我的財富,有的則是出於真正的喜愛。


    蘇文挽走進競賣場,裏麵已坐滿了許多富商大賈。


    此刻,正在拍賣的是一張名家字畫,出價一萬兩的字畫,在不到半刻鍾的時間內漲到了一萬兩,而後又在不到半刻鍾的時候漲到了十萬兩。最終,一個大腹便便的酒商將其買下,隨即他就將此畫遞給了旁邊的男人。


    那個男人目不斜視,在收到字畫之時又顯理所當然,另加一副高高在上的態度,顯然是官場裏麵的人物。


    蘇文挽看到這個官員,仿佛看到了巡撫夫人,而看到這個商人,蘇文挽則覺得是看到了自己。


    這就是官場生意上的禮尚往來。


    商場不是打打殺殺,是人情世故。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人情世故嗎?


    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蘇文挽已來不及思考。


    她隻想知道傳說中父親拍下的那件古玩,是否曾在此店中出現。


    可是,如今,別說是查詢聚雅閣賬目,她坐在這裏半日,竟發現沒有一件東西是她買得起的。


    最後一件競品,是一抹水青玉瓷茶具,傳聞是千年前始皇禦用之物。


    起價是二十萬兩,最後以百萬兩兩收場。


    買下此物的人,蘇文挽曾在秀場見過。


    是江南有名的布商趙卿和。


    然而,趙卿和買下玉瓷之後,似乎並未露出驚喜。


    蘇文挽一直關切他的動向,發現他並未上前領取那套玉瓷茶具。


    蘇文挽疑惑,難道趙卿和並非真心拍下這套玉瓷茶具?


    他出了錢,但是隻是走個過場。


    如果是走個過場,那他就是給聚雅閣送錢。


    又或者是在替人洗錢。


    一百萬。這與蘇既明三年前被誣陷貪墨的銀兩數額一模一樣。


    蘇文挽不禁將兩起事件聯係起來。


    也許當年父親便是被人以這樣的方式陷害。


    父親絕不會親自來競買古玩,若有人想要誣陷,自然會以父親的名義購買。


    像聚雅閣這樣的地方,業務龐大,賬目繁多,管理起來並不容易。


    即使要作假,也不能壞了自家賬目進出。


    所以,他們的賬目應當分成了兩冊,一冊是公賬,用於對外公開,弄虛作假;一冊是私帳,用於自我審查,收支預算。


    隻有查到他們的私賬,才能知道三年前以蘇既明購買的古玩是什麽,那一百萬又是真正由誰出手。


    到底是誰幫真正的貪汙者洗錢,這是至關重要的第一步。


    可是,要怎樣才能查到他們的私帳呢?


    首先,要找到他們的私家賬房。


    私家賬房又會在什麽地方?


    蘇文挽不停地思索著。


    若他們想要隱藏公開賬目,定然不敢公然再開設賬房。


    因為賬冊管理者頻繁出入一個地方,自然會引人懷疑。


    所以,蘇文挽推測,聚雅閣的私家賬冊和公開賬冊應當會放在同一個地方,具體來說,即是同一個屋子。


    兩種帳冊在同一個屋子,又能避免不被發現,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們的賬房裏設有機關,而私家的帳冊就在機關之內。


    如今,她必須想辦法進入賬房。


    “黃老板,這一季的競價會實在是精彩,譚某真是大飽眼福,大飽眼福啊!”說話的這個人,方才以五十萬拍下了一件扇麵真品。


    黃老板謙遜笑道:“承蒙譚老板捧場,黃老板滿意就好,滿意就好!”


    譚老板笑道:“黃老板謙遜了,自從您接手聚雅閣之後,這場麵比幾年前可是風光不少。”


    “多虧了諸位老板的抬愛,你們都是黃某的貴人呐。”


    譚老板哈哈一笑,“黃老板言重了,禮尚往來,禮尚往來。”


    “好好好!禮尚往來,哈哈哈。”


    黃老板又道:“為感謝各位老板的捧場,慶祝此次競賣會成功舉辦,聚雅閣將在三日後開展一場盛會,屆時還請譚老板賞光前來我府上做客。”


    譚老板:“承蒙黃老板相邀,譚某定然到訪恭賀!”


    “那就這樣說話了,你我到時候不見不散。”


    “不見不散!”


    “再會!再會!”


    黃老板起身相送。


    這位黃老板就是聚雅閣的老板。


    話說他是三年前接手的聚雅閣,也就是在那一年,蘇既明被冤而亡。


    所以,黃老板的私帳上一定記錄了那一筆罪過。


    三日之後,黃老板的府上。


    聽說,聚雅閣的賬房就在黃老板府上,每日他都會進場親自查點。


    想要查賬,必須進入其府上。


    蘇文挽沒有買賣聚雅閣的競品,也未曾和黃老板有所聯係。


    如今想要拿到黃府宴會的邀請函,隻有通過一些其他的辦法。


    相比此事還要尋求陸子昂的幫助。


    當夜,蘇文挽回到顧府。


    為了不讓顧懷安知道此事,她故意避開了他。


    她找到陸子昂,問他:“大哥,可熟悉聚雅閣的黃老板。”


    陸子昂道:“黃老板,我與他不相熟,不過他夫人倒常在我這裏買茶葉。”


    “子兮可是想做他的生意?”


    蘇文挽一笑,“果然什麽都瞞不住大哥。我這裏有一段來自西漢的古繡,想請大哥幫我約一下黃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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