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為了驗證他的猜想,上了小船的人舉刀向杜石淼撲去,似乎存了殺人的死誌。


    裴江羨反應更快,先是躲過身後一人的攻勢,順勢奪走了他手上的刀,而後一刀割在他的脖頸上。


    刀到了他的手上,聽話地如同一隻通人性的活物,再奮力平扔出去,力道之大,足夠刀柄旋著打中小船上的三人。


    那三個黑衣人被打得發懵,裴江羨趁勢大聲道:“杜大人,跳水。”


    而他則快速下了索梯,往河中去接應杜石淼。


    一舉沒能殺掉杜石淼,那三人迅速站起身來,其中兩人跟著跳了水,另一個則站在小船上用弩箭對準了杜石淼。


    杜石淼水性不錯,在水中遊來遊去沒給他瞄準的機會,但是他年紀不小,這麽遊了一會兒很快沒了力氣,速度慢下來,便給了弩箭射殺的機會。


    箭矢離弩,杜石淼隻覺得耳側有急速而來的風聲,但預想之中的疼痛沒有來,而是另一道隱忍的悶吭聲,他回頭,驚詫地看到裴江羨擋在他身後。


    “裴大人!”


    杜石淼心頭大跳,隻見裴江羨十分淡然地拔下那支箭往小船上扔去,箭頭分毫不偏,正中那個黑衣人心口。


    而此時大船上的匪寇也消滅得差不多了,那伽轉頭增援,亂箭射中了河中另兩個黑衣人。


    其實匪寇人數不多,除了折損幾個船員,糧草分毫未差。


    那伽帶人處理後事,裴江羨和杜石淼隨大船靠岸。


    甲板上四處濺上了鮮血,空氣中都是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杜石淼身上濕漉漉的,動作間往下滴著水,他跪倒在地,鄭重道:“多謝裴大人救命之恩,我杜石淼銘記在心,日後必當以命相報。”


    裴江羨伸手來扶,嗓音裏有股濃沉的倦意,“杜大人言重了,是江羨未觀察仔細,差點害了您。”


    杜石淼擦了擦額上滴下來的水,忙說“不敢”。


    不知是不是跳進水裏受了寒,裴江羨的嘴唇略顯蒼白,“剛剛在馬車上,杜大人想說什麽?”


    杜石淼斟酌再三,最終沉沉歎了口氣,“揚州知州陳大人,與皇商勾結……恐與鹽稅之事有關,又聽聞城外有座空山,那年鬧山匪,陳方明令禁止百姓進入山林,不知是否與空山藏鐵有關。”


    他答得小心翼翼,但其實說得都是裴江羨早就埋在心裏的猜測。


    昭明司的暗探遍布天下,陳方的奇怪之處,他近來已有所察。


    江風濕寒,裴江羨掩唇輕咳了兩聲。


    杜石淼緊張起來,“裴大人身上的傷……”


    “無礙,”裴江羨擺手,又問,“那依杜大人所見,今日之事與陳方可有關係?”


    杜石淼歎了口氣,悲哀地搖了搖頭,“其實早先我還隻是猜測,但今日這夥匪寇顯然不是衝著糧草來的,他們想要的,是下官的命!我便愈發肯定,陳方絕不是好人!”


    裴江羨看他半晌,才點了點頭,“此事涉及朝廷,還請杜大人先靜觀其變,莫打草驚蛇驚擾了陳方。”


    “這個自然。”


    一番話畢,貨船緩緩靠岸,裴江羨忍著後肩劇痛,緩步下船,遠遠就瞧見旌旗下立了道纖條的身影,雖隻穿一身普通素衣,但周身氣韻華卓,皮膚白皙得十分紮眼。


    心跳不由加快,他掩飾地將右手負到身後。


    看到杜石淼下船,藺赴月一路迎過來,目光在裴江羨身上一滑而過。


    她朝杜石淼福身,聲音裏難掩緊張驚慌,“我陪一同在莊子上施診,聽聞舅父受傷,便徑直過來了,舅父傷在何處?可嚴重?”


    杜石淼擺擺手,“無妨,一點擦傷而已,倒是裴大人為了救我中了一箭,”說罷他看向一同,“你給裴大人瞧瞧。”


    藺赴月目光一滯,探究地看向杜石淼身後半步之外的裴江羨。


    他臉色確實不好,有種失血過多、病態的蒼白。


    藺赴月朝裴江羨身前走了兩步,躬身道:“裴大人,去帳子裏瞧瞧吧,匪寇手段殘忍,若是劍身上淬毒……”


    這是在咒人家嗎?


    藺赴月險些咬斷自己的舌頭,輕咳一聲重又道:“我的婢女通醫術,還請裴大人移步。”


    裴江羨看她,在滿目眩暈中微垂眉眼,目光最後定格在她眉下的一小塊傷疤上。


    他意識有些渙散,居然想不起來這是在哪裏、什麽時候時候弄傷的。


    越想越覺得眼皮子重,天旋地轉間他栽倒在地。


    意識消失前聽到的是藺赴月的驚呼,和她撲過來的身影。


    裴江羨覺得自己陷在一片黑暗之中,四周空茫寂靜,好像什麽都沒有。


    那是一種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好像沉入了萬米海底,四周摸不到邊。


    動一動都覺得渾身疼痛,裴江羨難耐地皺了皺眉。


    他大約知道這是在夢裏,但夢到醒不過來的時候,居然從心底有種難以抑製的恐懼感。


    裴江羨蹲坐下來,閉目養神,短短的一段時間裏,他想了很多很多,從祖父到父親,再是母親和妹妹,最終還有一張熟悉的臉。


    藺赴月居然在哭,是在哀慟他的死亡嗎?


    裴江羨心底不由有了些竊喜,藺赴月居然會為了自己哭?他自嘲一笑,搖了搖頭。


    那是個狠心的姑娘,寧願躲著他,也不肯正視他的情感。


    近二十年的時光裏,裴江羨沒對那個女人動過心,他自認為在乎的不是這些情情愛愛,也認為世上有許多更加值得他花精力花時間應付的東西。


    征討一座城池遠比征服一個女人來得更有成就感,可這些想法在遇到藺赴月之後頃刻間蕩然無存了。


    原來所謂不感興趣,隻是沒遇到動心的人罷了。


    甚至連他自己都說不清為什麽對這樣一個滿腹心事的女人動心,但隻要她那雙包著淚水的眼睛盯著自己,裴江羨就狠不下心來。


    大約愛就是這樣,不需要理由,不需要契機,隻需要清清淺淺的一眼。


    啪嗒。


    有水滴落下來,裴江羨緩緩睜眼,眼前不再是濃稠的黑暗,而是昏暗的燈光,最先看進眼的是一雙霧蒙蒙的眸子,仿似帶著世間化不開的委屈和愁緒。


    手肘就如一彎皓月,將冰涼的帕子蓋在裴江羨額上,想撤開的時候忽然被一把抓住。


    藺赴月低呼一聲,有些驚喜地看向他,“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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