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鄧若琳身為市長第三次計劃造訪鎬頭村,而這一次,她終於得以成行。


    縣政府辦通知趙劍鋒這個計劃的消息,是前一天的傍晚。


    陳歸燕還擔心他準備不及,還專門打電話來詢問,但趙劍鋒卻顯得異常從容,請陳書記放心。


    他並非對領導的到訪漠不關心,而是心態平和,既不願讓領導看到任何刻意營造的虛假繁榮,也不想因此引起媒體的過度炒作。


    前兩次的未能成行,都因種種緣由,而這一次,他隻想讓領導看到最真實的鎬頭村。


    對於他而言,無論何時領導來訪,鎬頭村都應呈現出它最真實、最自然的一麵,這才是最好的證明。


    當鄧若琳一行的車隊緩緩駛入鎬頭村時,本以為會有盛大的迎接隊伍,但車到鎬頭村村委會樓前,發現人雖有,卻並非事先準備的歡迎隊伍。


    在村委會門口,隻有村會計張誌明和婦女主任陶淑芳在等候。幸好張誌明還是提前返回,否則地上可能還散落著瓜子殼。


    趙劍鋒特意叮囑過不要過於客氣,因此而那些“村信息隊隊員”見到這樣的陣仗,不圍觀才怪呢。這歡迎隊伍可沒有高呼口號和鼓掌,而是竊竊私語的低語著。


    “鄉親們,咱們臨川市鄧市長和西鬆縣縣委陳書記、縣政府曹縣長到村裏來看看,大家該幹嘛幹嘛,就別圍觀了!”趙劍鋒下車後,大聲喊道。中年婦女們聽到後,才紛紛散開。


    鄧若琳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視察場景,陳歸燕趕緊上前解釋道:“鄧市長,小趙是想讓您看到真實的鎬頭村,而且他也是今天才接到通知,所以就沒來得及準備。”


    “沒關係。”鄧若琳淡然一笑,“既然是真實的,你們也別刻意介紹了。就讓趙劍鋒給我領路,我一路看過去就好。”


    趙劍鋒連忙應道:“鄧市長,你指方向,我帶路。”


    鄧若琳站在村委會門口,四下打量了一番,然後隨意指了個方向,“就這邊吧!”


    趙劍鋒側身一伸手,落後半步,便跟著鄧若琳往前走去。


    鄧若琳所指的方向,是一條寬闊的村路。這條路是當初村裏搞企業時鋪就的,後來趙劍鋒因為橋梁加寬的事又重新鋪了一次,現在看起來頗有些規模。而且,路寬一些,隨行的記者也能有更好的拍攝位置。


    這就是領導心目中的格局,不僅要考慮自己的行走方便,還要顧及隨行人員的需求。


    鎬頭村的住房,從外觀上看,並未經曆太大的變革,與周遭的村莊相比,也顯得頗為相似,沒有顯著的差異。


    “小趙啊,我觀察了一下,鎬頭村的居住環境和其他地方比起來,似乎並沒有太大的不同嘛!”鄧若琳市長在巡視後,提出了自己的見解。


    趙劍鋒微笑著回應:“鄧市長,您的觀察很細致。在農村,建房的首要考慮還是安居和實用。雖然現在的外觀比以前有了不小的提升,但村民們更看重的,還是房子的實際功能。”


    “哦?這麽說來,大家是不是更注重房屋內部的居住條件了?”鄧若琳市長敏銳地捕捉到了趙劍鋒話語中的深層含義。


    趙劍鋒解釋道:“也不全然如此,鄧市長。人的觀念是在不斷變化的,對居住的要求也是因家而異。比如單身漢和已婚家庭,他們的需求就有很大的不同。單身漢的房子可能布局簡單,但一旦結婚,就會考慮更多的因素,房子也會相應地有所變化。”


    這時,陳歸燕書記打趣道:“哈哈,小趙,你這是不是在說自己呢?”


    趙劍鋒摸了摸頭,笑道:“哈哈,看破不說破嘛。我這不是沒人管,才整天胡思亂想嘛。”


    鄧若琳市長也輕笑了一聲,說道:“你要是算胡思亂想,那很多人可能連想都沒想過呢。”


    陳歸燕書記接著引出了話題:“鄧市長,其實鎬頭村除了金高集團這些產業之外,還有一個與眾不同的地方,那就是我們的養老互助中心。”


    “哦?”鄧若琳市長對此表示出了濃厚的興趣,“快說說,這個中心是怎麽回事?”


    陳歸燕書記看了趙劍鋒一眼,趙劍鋒立刻會意,開始介紹:“我剛來這裏的時候,就發現了一個問題。由於各種原因,原來的村辦企業倒閉後,很多年輕人都外出打工了。村裏剩下的,大多是老人和小孩。有能力在附近找到工作的,畢竟隻是少數。小孩子還好,有學校可以上學,老師也能管一管。但老年人,就成了個大問題。”


    鄧若琳市長點點頭,說道:“這也是我們決定搞開發區的一個重要原因。希望能讓大家就近就業,增加收入,同時也能解決一部分富裕勞動力的問題。”


    “所以,對於市政府建設西鬆開發區的決策,我是全力支持的。”趙劍鋒說道:“但是,我們也不能完全依賴上麵的領導來想辦法。我們也在積極尋找自己的解決方案。金高集團就是在原來村辦企業的基礎上,通過貸款重新找到了新的發展方向。而另一方麵,我們也是為了村裏的這些留守老人。”


    “那具體是怎麽操作的呢?”隨著鄧若琳市長的腳步,一行人已經靠近了養老互助中心。


    趙劍鋒站在公路上,指著一排由原來的辦公室改建而成的房子,詳細介紹了養老互助中心的概念和運作方式。


    最後補充道:“但是,要支撐這些老人的生活,特別是生病住院和日常健康檢查,還是需要資金投入的。村裏的這些企業,就是為了在老人萬一有個疾病,家裏實在無力負擔的情況下,能夠解決一部分費用。而日常的健康體檢費用,則全部由村裏來承擔。”


    聽完趙劍鋒的介紹,鄧若琳市長對那些看似普通的房子有了更深的了解。


    她感慨道:“金高集團雖然成立時間短,但效益確實不錯。而趙劍鋒你,並沒有首先想到改善村裏的居住環境,而是先照顧這些老人。這種不注重表麵文章,真正把村民放在心頭的做法,讓我非常感動。”


    她知道,這樣的工作並不容易。也理解了金高集團為何一開始會瞄準高利潤的地產開發。


    對於趙劍鋒,她心裏再次充滿了惜才之情,這樣的人放在一個村裏,確實有些大材小用了。


    “歸燕書記,這養老互助中心真是辦到了老百姓的心坎裏啊!”鄧若琳市長由衷地讚歎道,“如果小趙在鎬頭村的做法和這種模式能夠在全縣乃至全市推廣,政府會省心很多。”


    陳歸燕書記一愣,她立刻明白了鄧市長的意思。


    但她也知道趙劍鋒的想法,如果真要提拔他,他可能會直接拒絕。


    於是,她連忙笑著點頭,說道:“鄧市長,最近小趙也提出了一個初步方案,好像還在完善當中。您既然說到這兒了,就讓他大致給您介紹一下吧。”


    陳歸燕書記再次把趙劍鋒推到了前麵。


    這麽好的機會,她當然不會等到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再去給市領導匯報。


    而且,如果鄧市長能對此表態,她也好對密水鄉政府解釋,這不是縣裏的意思。同時,還能成功地幫趙劍鋒擋下被調離的可能性。


    趙劍鋒也沒想到機會會突然降臨。


    他當即不客氣地把自己打算聯合周邊村莊一起搞聯合養老互助中心的想法說了出來。


    當然,他的立足點還是養老互助中心。


    在介紹的過程中,他還順帶提了一下宜居環境的問題,看似無意,實則用心。


    給鄧若琳介紹完兩人的身份後,他說道:“這兩位都是省美院的高材生畢業的,各自在各自的領域都有自己獨到的一些設想。像她們這樣高學曆的人才進咱們村,為這個建設新的真正的互助養老會帶來很大的改變。人多力量大,思路打開,未來互助養老中心的各項舉措才能更加完善。讓養老互助,不隻是情感上的交流和寄托,更要讓養老中心成為一個花園一般的地方。”


    鄧若琳再次震驚了。


    趙劍鋒的每一步都走得比別人快、想得遠,這不僅僅是敢想,更不是什麽胡思亂想,而是真正的想到點子上的。


    不隻是在帶領鄉村致富,還在積極探索其他更深層次的社會問題,這讓她這個市長都有些自愧不如。


    鄉村剩餘勞動力、留守老人、留守兒童都是社會比較多的實際問題,這不隻是在臨川市,全國都一樣。


    “小趙,你不僅是一個優秀的村幹部,更是一個有眼光、有魄力的領導者。”鄧若琳對趙劍鋒說道,“金高集團的發展模式,為鄉村經濟振興提供了新的思路。”


    趙劍鋒知道這是開頭,沒有忙著謙虛接話,而是站在一邊恭敬的等待著鄧若琳後麵的總結。


    “聯合周邊村一起搞聯合的想法,是個很有挑戰性的問題,人多了,挨家挨戶的宣傳,各村領導班子成員和你們鄉領導的意見都是變數啊!你考慮過這些問題沒有?”鄧若琳一臉正色的問道。


    “我原來在準備資料,也就是為這個做準備的。”趙劍鋒說道:“我正在聯係,看能不能找一家影視製作公司,幫忙拍攝整理資料,做成一個宣傳短片,這樣就不用挨家挨戶的去做工作了,在村辦公室外麵放個電視機,循環播放,村民願意拿回家的,隻要家裏有播放機的,一張光盤就可以了。”


    “這個想法不錯!很好的利用了現代媒體手段。”鄧若琳點點頭,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麽,眼睛在四周看了看,對著一個方向招手道:“季帷,來,過來。”


    季帷從記者堆裏幾步跑了過來,“鄧市長,有什麽吩咐?”


    鄧若琳問道:“我記得你好像剛注冊了一家影視公司,對不對?”


    “沒錯。注冊時間還不久,主要現在還沒有基礎,達不到咱們西鬆開發區的要求,要不,我也申請進駐咱們開發區了。”季帷不傻,剛才趙劍鋒和鄧若琳的對話,周圍的人都聽見了。她也就趁機隨便把自己的公司需求也說了出來,這就不是徇私了。


    果然,鄧若琳聽完之後,連一絲猶豫都沒有就說道:“你要是把趙村長的這個想法最後落實拍好了,開發區當然需要有能製作優秀片子的影視公司,不是隻有生產型企業才能入駐。”


    “保證完成任務!”季帷趕緊站直了身體,做下了保證。


    鄧若琳回頭又對趙劍鋒說道:“你看看,你要是有什麽合理的建議和想法,市裏麵也是支持的。”說完,又看向曹文軒說道:“曹縣長,縣裏麵是不是也要適當的支持一下這麽有愛心的基層幹部,不能把壓力全都給到基層嘛!”


    曹文軒一聽,馬上說道:“鄧市長放心,拍攝的費用縣裏解決,但素材還是要小趙自己提供,畢竟他才是這個方案的建議者。”


    “這個是應該的。”鄧若琳說道:“趙村長,小趙同誌,我這次來鎬頭村,你還滿意嗎?”


    “鄧市長,您這是折煞我了!您能來,就是鎬頭村的榮幸!”趙劍鋒連忙說道。


    鄧若琳卻說道:“我看你都安置了兩個小姑娘進村,這個婦女主任你是做好準備了?”


    趙劍鋒沒想到大庭廣眾,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鄧若琳居然拿這個話來打岔他,頓時鬧了個大紅臉,“鄧市長,我還單身!單身!不合適的!”


    趙劍鋒這副窘迫的樣子,頓時讓所有人都哈哈笑了起來。


    然而,這笑聲中不少人都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


    一個市長和一個村長之間開起了不大不小的玩笑,這表示兩人之間的聯係。原本一直在後麵插不上話的密水鄉政府的成員更是都在暗自思量了。


    之前給趙劍鋒透露過信息的人暗自慶幸,而像穀明心裏麵就有些打鼓了。


    雖然他今天也是第一次知道趙劍鋒居然已經向縣委和縣政府匯報過,之前他居然一點也不知道趙劍鋒居然有這樣的想法。


    這是要在密水鄉的範圍內,搞一個特殊的行政機構,組建臨川市第一大村。


    如果隻是兩三個村還好,要是趙劍鋒聯合的村多了,鄉政府在管理方麵就會陷入一個非常尷尬的地步。


    鄧若琳一行怎麽來的,就怎麽離開的,趙劍鋒沒有安排任何接待,事實上村裏現在也沒有這個接待的環境和條件。


    中午是西鬆縣政府以開發區的名義搞了一個接待工作,感謝市領導的重視和媒體的支持。


    墨薄淳本來應該是主角的,卻因為鎬頭村一行,記者和市領導的重心全部轉移到了趙劍鋒的身上,這讓墨薄淳心頭生起一股不太好的感覺,未來自己在西鬆開發區的工作,可能沒自己想的那麽簡單。


    甚至,他有預感,給自己帶來麻煩的就是這個在自己麵前表現得恭敬異常的趙劍鋒。


    他,對於自己把女兒推到趙劍鋒身邊,第一次產生了質疑,自己的決定是不是太草率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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