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拓跋驍就是在今日進的長安。


    拓跋驍,現任漠北鮮卑王庭之主。


    史書記載,漠北王拓跋驍,漢胡雜血出身寒微,十六歲橫空出世,不過三年一統草原,然後親自出使長安迎娶梁國公主,與梁國結為盟友,傳為一段佳話,可惜天妒英才,僅二十三歲英年早亡。


    就薑從珚所知,拓跋驍是前任鮮卑王拓跋塔第七子,生母不祥,隻知是一漢女,大概是被擄到草原去的。


    因為漢胡雜血出身寒微,拓跋驍幼時不得拓跋塔喜歡,幾乎是個透明人,還因為身上一半的漢人血脈飽受他人欺淩,日子十分艱難。


    然而他卻在十六歲那年以強悍姿態登場,在混亂的王庭奪位中成為最終的勝利者,登上鮮卑王寶座。


    緊接著他收攏強兵,四處征戰,以鐵血手腕震懾周邊來犯強敵,短短三年便前後擊敗鮮卑各部和周圍大大小小的部落一統草原,成為一方霸主。


    拓跋驍這個名字,也隨之威震寰宇。


    以至於一些部落聽說他來打,立時就嚇破了膽,整支軍隊惶恐得猶如待宰的羔羊,紛紛丟盔棄甲臣服於他的戰馬前。


    這時,他二十歲。


    然後,他親自來到梁國求娶公主,為兩國締結盟約。


    後世一些史學家猜,大概母親是漢人的緣故,他對漢文化十分向往,才會來梁國求娶公主。若他不早亡,維持著兩國盟約,梁國或許不會那麽快亡國,說不定能等到下一個明主,重振漢室山河。可惜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一個時代出眾的明星很多,但無疑,拓跋驍是其中最耀眼的一顆!


    因為他強大、驚豔又短命,充滿了英雄悲劇色彩,無數文藝影視作品都以他為原型進行創作,使得這段原本在曆史上並不出彩的朝代廣為人知。


    可惜因為社會動蕩混亂,不少史料早已遺失在曆史的塵煙中,後世之人對拓跋驍的模樣也隻能通過史書裏的隻言片語去想象。


    他短暫而輝煌的一生,猶如一顆明亮的流星,光芒四射地劃過漆黑天際,然後便墜入了無際的夜空中。


    薑從珚讀到這一頁史書時頁也曾設想過,拓跋驍如果沒有早亡,後麵的曆史會不會走向另一個拐點。


    但是現在的她知道了,不會的。


    曆史的走向從來不是某一個人所決定的,梁國的滅亡早已在十多年前便埋下了種子。


    國家是一艘龐大無比的船,當巨船出現沉沒的跡象時,船艙底層早已灌滿了海水,並不是單純的打幾個補丁就能挽救的事。


    況且,相比起後世對於拓跋驍的惋惜,現在梁國上下對他並沒有太大的好感,反而報以警惕和忌憚更多。


    究其來說,拓跋驍現在的身份是胡人之王。


    隻因漠北與梁國幾乎不接壤,中間還有別的胡人部落,雙方暫時沒有衝突,為利益而結盟罷了。


    一旦風雲變幻,薑從珚相信,無論哪邊都會毫不猶豫撕毀盟約。


    拓跋驍一方雄主,關於他的傳聞也很多,其中最出名的大概是他的戰績和模樣。


    自戰以來,無有不勝!


    因他極擅領兵作戰,常常又一馬當先衝鋒在前,武藝高強,一杆燕翎銀槍在手,有萬夫不敵之勇,每次戕戰必能將敵首斬於馬下,威名遠播,於是梁人都傳他身高九尺,豹頭銅眼,燕頷虎須,如猛虎馳騁。


    雖沒見過,心中卻早生出懼意。


    有些地方甚至能止小兒啼哭。


    此時聽到傳令騎兵來報,說漠北王來了,眾人紛紛變了臉色,猶如潮水般各自朝城門兩邊褪去,留下一條寬敞的入城道路。


    “聽說漠北王親自出使來到長安,是為了求娶我國公主?”


    “皇室帝胄,豈能嫁與此等蠻夷之人!唉!”


    “我看漠北王狼子野心虎視中原,豈是好相與的。”


    “我大梁立國四十載,頭一次舍女求安,太.祖若是知道,當何等痛心啊!”


    “小聲些,你明知道當今那位不是太.祖一脈還敢說這話。”


    “說就說了,這是明擺在眼前的事實……”


    薑從珚聽到周遭百姓的議論,心中浮起冷笑。


    當今這位梁帝,對這些話可敏感得很。


    他承先帝梁光帝之嗣位,而光帝是太.祖梁武帝之弟。


    當初太.祖之子昭文太子三十而殤,太.祖聽聞噩耗悲痛不已,舊傷複發,引性命之危,昭文太子的兒子,皇孫薑淮,年僅十二歲。當時梁國內患剛定,周邊胡人正欲伺機而動,最忌主少國疑,百般權衡之下,太.祖將皇位傳給了他弟弟淮陰王,也就是後來的光帝。


    十七年前,光帝病重,議論立太子之時,朝中曾有人提議應當立昭文太子之子楚王殿下。


    盡管這隻是少數人的想法,平帝也順利登上了皇位,但他一直十分在意這件事。


    偶有大臣提到當年之事都會引起他的不虞,嚴重的甚至被貶謫,連提及太.祖都要小心翼翼。


    薑從珚重生的身份正是楚王薑淮之女。這樣的亂世,出身富貴皇室,理應是件幸事,但這樣的身份,同樣會讓她不得安寧。


    百人鐵騎奔騰而來,快要靠近城門時,為首的那人小臂一收猛地一提韁繩,胯下駿馬昂起頭顱,兩蹄懸於空中。


    坐騎之上,男人抬起胳膊掌心一豎,身後眾人便紛紛勒馬停下。


    駿馬齊嘶,長長的鬃毛被風吹起,數百隻馬蹄懸空而起,然後重重落到地上,渾厚的大地都被震得顫了顫。


    周邊離馬近的甚至被嚇得一屁股往後倒,被身後的人七手八腳地接住。


    漠北王終究還是沒那麽野蠻,抵達西昌門時放慢了速度,馬兒以正常悠閑的速度邁著蹄子。


    即便如此,麵對一百多個披甲佩刀的勇猛鐵騎,眾人依舊不能不感到害怕。


    剛才的議論聲都消失不見了,隻餘整齊劃一的馬蹄聲和他們鐵甲摩擦時的“哢噠”聲,城門口的氣氛瞬間緊張起來。


    薑從珚對這位極具傳奇色彩的漠北王也很好奇,從窗戶探出半張臉看去。


    隻見漠北王獨自馭馬走在前麵,身後兩列鐵騎並排,個個神情稟肅,手裏持著巨大的黑色旌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宛如一條黑龍匍匐於大地之上。


    薑從珚第一眼目光落在了他臉上——


    他年歲雖輕,麵容卻不稚嫩,下頜被淺淺的胡須遮住大半,多了幾分野蠻的味道,眉骨尤其突出,上斜著一雙濃黑淩厲的劍眉,眼窩帶著胡人特有的深邃,狹長的碧眸猶如寒刃,即便平靜地看過來也能讓人不寒而栗,下意識要臣服於他。


    這是從無數的戰場中磨練出來的血戾之氣,別說普通百姓,就是一般將士恐怕也難以不懼。


    漠北王未著王服,也未戴冠,筆挺的身姿昂然端坐在戰馬上,堅硬的鎧甲將他高大的身形襯托得越發雄武,迎著數百人的目光坦然行走在最前麵。


    腳穿戰靴,長而有力的大腿胯在馬腹上,隨著前進的節奏輕輕搖晃。不像來出使,倒像是來君王來巡視領地。


    薑從珚覺得這道身影有些眼熟,跟她前些日子在路上遇到的那個胡人很像。


    但……馬不一樣,氣勢也不完全相同,最關鍵的是,從漠北到長安根本不經過西北道。


    或許隻是身形相似?


    薑從珚心裏暫時存疑,繼續觀察。


    除了拓跋驍,餘下百人都體型健碩精悍無比,持王旗的胳膊肌肉虯結,紋絲不動,鮮卑騎兵實在不容小覷。


    拓跋驍自是感受到了四周投來的各式各樣的目光,他並不在意,但他忽然察覺其中一道眼神有些特別,扭頭正要去尋,城內忽傳來匆忙的腳步聲。


    一行官員飛快騎馬趕來,為首迎接使身穿朱色圓領袍服,頭帶二梁進賢冠,滿臉大汗喘著粗氣,見到拓跋驍,立刻滾身下馬道歉:


    “下臣、來遲,萬望漠北王見諒。”


    他可是算好時間的,哪裏知道這群胡人來得這般快,真是苦了他了,臀都要顛成四瓣了。


    “無妨,是本王的馬兒太健行了。”拓跋驍擺手一笑,並不在意。


    “漠北王英勇善戰,坐騎自然也是萬裏挑一的良駒。”朱成感覺他話裏在嘲諷自己,又覺得自己想多了,從懷裏掏出帕子擦拭額上的細汗,一邊說著話,態度十分殷勤。


    薑從珚的的馬車離城門很近,正好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她目光落到迎接使身上,注意到他腰間係著的銀印青綬,視線上移,再看他堆笑的臉。


    這可是兩千石的大臣,梁國明麵上至少還是大國,這又是在自家都城,哪怕迎接來遲,也該保持大國風度,現在姿態竟如此諂媚低下,實在讓人看不下去,連周邊的百姓都露出異樣的神色。


    朱成心想,你們哪裏知道我的不容易,聽說漠北王殺人如麻,要是不小心些,他一怒之下砍了我的腦袋怎麽辦?


    寒暄了會兒,朱成引著拓跋驍去芳林苑下榻。


    長安城原本有接待各國使者的四夷館,但拓跋驍是草原之王,一方雄主,把他安排到那裏顯然並不合適,於是梁帝撥下皇家宮苑芳林苑,命人好生修整過後用以接待拓跋驍。


    隊伍一離開,城門口再次恢複了熱鬧,議論起漠北王這次來長安的事情。


    看朝廷的意思,多半是要嫁公主了,就是不知道皇帝會舍哪位公主了。


    除去已出嫁的公主,宮中適齡的公主總共有三位,五公主和六公主均年滿十六,七公主十四,剩下的八公主隻有十一歲,再往下就更小了。


    史書上未曾記載出嫁的是哪位公主,薑從珚也無法確定,但想來與她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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