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水縣坐落在曲江江邊,正經是個水鄉,由於水網發達走船便捷,就成為了南都臨沼附近較繁華的商貿之地。


    這個時節雨水豐沛,嚴以琛一行人披了雨披,騎馬走在進城那條青石板路上,馬蹄哢噠中混入了晨祭的頌歌聲。


    林鷺在馬背上望到臨水的禱台,那是水鄉特有的景象。支流的河灘上打了兩排鬆木樁,樁上架著一道浮橋,通向河中央由葦草編織成的禱台。香火已經升騰起來,又被絲狀的小雨打壓下去,低低地徘徊著。


    臨水縣的縣關旁邊就是碼頭,十幾個漢子正從貨船上卸下一袋一袋的鹽巴。撐船的船家三五成群,坐在小茶館裏,一邊喝茶一邊低聲談話,打量著關口處的動靜。


    到了關口,張猛催馬上前,給守縣看了腰牌。守縣一見大理寺的腰牌,連忙放卡讓幾人通過。碼頭上的人紛紛用餘光側視幾人,嚴以琛覺察出這不太對勁的氛圍,感到臨水確實是不太平有一陣子了。


    進了縣城還沒走幾步,一個小吏模樣的人急匆匆從一條小巷子裏跑出來,還沒站定就給嚴以琛他們行了個大禮。“敢問各位大人可是從帝都大理寺來?”


    “是,我們是大理寺的,你是哪個?”張猛跳下馬,拽了一下雨披。


    小吏臉上帶笑,“小的是臨水縣縣令崔大人手下記事。臨水縣衙年久失修,正趕上連日下雨,屋瓦壞了不少,恐諸位無法在縣衙下腳了。崔大人讓我在縣關相迎,引諸位大人到酒店去,先掃一掃這長途跑馬的乏氣。”


    林鷺看著那小吏一臉諂媚外加心虛的神情,開口道:“縣衙再怎麽破落,按規矩我們也應當先過去麵見縣令。臨水自古富庶,縣衙不會連修屋瓦的錢都拿不出手吧?”


    嚴以琛明白林鷺的懷疑,他的解決之法簡單的不得了。嚴以琛把自己的那一袋行李往徐崇馬背上一扔,自己跳下馬來拍拍小吏的肩膀,“給我指條路,我去衙門看看你們那屋頂,他們幾個去酒店安頓。”


    小吏汗都下來了,他見嚴以琛雨披裏邊穿著朝廷的官服,黑色緞子麵上邊雙麵繡著帶爪的獸樣花紋,怎麽也得是正六品之上。崔縣令現在被堵在衙門裏,自身難保了,這要是給大理寺的人看到,再上報中央,那不得被摘了官帽?


    徐崇是個樂子人,把包裹扔給老實巴交的楊虎,也跳下馬,跟少卿大人一道去看熱鬧。小吏是指路也不是,不指也不是,還是一旁茶點鋪子裏的老板娘手一指,指明了衙門的方位。嚴以琛笑眯眯地向她一抱拳,老板娘看這帥氣大小夥子,說啥都要往他手裏塞倆糖餅。嚴以琛也不客氣,接了,但還是給了錢,順便打包一盒這邊特色的米糕茶點交給林鷺。


    見林鷺一臉嚴肅地抱著一盒茶點,嚴以琛拍拍他的馬脖子,“幫我帶回酒店,等一會兒回來吃。”說完,啃著糖餅,帶著徐崇往縣衙去了。


    林鷺看他這吊兒郎當的樣子,切了一聲,把點心放到藥箱上。小吏哭喪著臉,引他們去住店。


    臨水縣衙門口可謂是熱鬧非凡,縣令崔凱盛把大門緊閉,當起縮頭烏龜。大門口外,正有兩幫江湖人士圍聚在一起,互相叫罵著。一派著灰白色衣裳,頭發都挽成發髻,為首的幾個腰間帶著長劍;另一派著喪服,額頭纏著白巾,更加怒不可遏,有幾人連刀都拔出來了。


    這兩幫人正是武林中的兩大派別,天一門與青猿派。天一門自稱天下武林正宗,家大業大,總壇在天山南麓,不過在各大城市都設有分舵,收許多外門弟子。在這裏對峙的就是三十餘個天一門的外門弟子,雖然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人都從未去過天山總舵瞧上一眼掌門天一真人的尊榮,但也因著這身份顯得高人一等似的。為首的那個抱著雙臂,似乎都不屑與對麵青猿派的人說上一句廢話。


    青猿派相對來說家業沒那麽大,總舵在常山青猿嶺,門派中許多人在曲江流域活動。青猿派來的人不少,足有天一門的一倍,全部著喪服,將一具蓋了白布的屍體圍在中央。


    兩方雖說都自詡江湖上的正派,但卻一個比一個罵的難聽,青猿派什麽罵娘的詞匯都蹦出來了,嚷嚷著殺人償命,讓天一門中的凶手速速受死。天一門也不慣著他們,門下的幾個年輕些的弟子哪裏受得了如此難聽的誹謗,拔出劍就要上去討公道。


    縣令是不敢摻和江湖廝殺的,這些武林人士練武多年,都是一個打十個官兵的主,他小小縣衙一共才幾個能打的,出去一句話沒說好,可能就要挨這幫莽夫的揍。於是崔縣令幹脆關門大吉,我不摻和你們幫派間的爭鬥不就得了?


    嚴以琛站在旁邊觀望了一會兒,然後左顧右盼。徐崇不懂他在看什麽,“少卿大人,看啥呢?”


    “這縣衙應該有個偏門之類的吧。”說著往西邊巷子裏走,果真有個小門。


    嚴以琛就上去敲門,半天沒動靜。再敲,門刷得打開,迎麵而來的是一把砍柴用的斧頭,在劈到嚴以琛腦門之前堪堪停下。嚴以琛眼睛都不眨,“襲擊朝廷命官可是死罪啊。”


    裏麵的人嚇一跳,斧頭桄榔一聲掉地上了。嚴以琛沒管那個手抖的家夥,直接跨進院裏,往裏一瞧,嘿,那穿官服戴官帽的,不正是縣令崔大人嗎?他這樣子可不像是在處理公務,妻兒都拉出來了,一看就是想出衙門避一避風頭。


    崔縣令不是個傻的,看嚴以琛氣度穿著,再一看他堵了自己的門,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就撲通拜倒在他腳底下。“大人救命!江湖武人目無王法,要取我這小小芝麻官的命啊!”


    嚴以琛打量了他一下,明白這人是個怕事的主,和顏悅色把他扶起來,“崔縣令,快進屋和本少卿說上一說,是誰要取你性命啊?”


    這崔縣令受寵若驚,大理寺正四品官員竟然對自己這麽客氣,連忙起來把他往裏麵引。嚴以琛剛才看門口那架勢,覺得一時半會兒還打不起來,還是先讓這河蚌一樣的縣令吐一吐沙子,把案件情況給講清楚。


    臨水的亂象其實已經持續了近一月,事情的起因尚未可知。天一門和青猿派的弟子很不巧地在臨水碰上了,其實這本身也沒有什麽問題,兩個門派都要維係所謂正道的名聲,有事沒事還會互相拍拍馬屁,比試武功也是適可而止的。但是上個月月中,青猿派的一個小弟子受了傷,還傷的不輕,據郎中說,是被內力深厚的人打傷的,胸口一個饅頭大的淤紫傷痕。小弟子是被偷襲,並沒看清是誰給了他一下子。青猿派有些懷疑是不是天一門的人幹的,畢竟在臨水這個不大的地方,內力如此深厚的家夥非此即彼。但天一門也做了麵子功夫,還來提了禮物來慰問傷員,青猿派暫時打消了這念頭,隻催促縣令盡快查清真相。


    崔縣令上哪查這是誰幹的啊?一沒有目擊證人,二找不到案發現場周圍有什麽腳印,抓瞎。這不,過不兩天,第二個受害者出現了,還是青猿派的,不過這回這倒黴的家夥直接死了,胸前有個拳頭大的洞。


    青猿派這下坐不住了,上門找了臨水所有的門派,還是覺得天一門最可疑。天一老人有一招探龍爪,可在幾尺外貫穿巨石,這個鍋天一門弟子是背定了。但天一門言辭聲明,他們外門弟子絕無可能做出這種事來。帶頭的那位與青猿派賭咒發誓,如果真是他們做的,那原一神降災天山。


    不出三天,凶手再次行凶,這回死的不是青猿派的人,而是一位和他們八竿子打不著的皇親國戚。這時縣令才真正開始慌神,死的這位是誰呢?是皇帝表舅舅的小侄,雖然爵位不高,但在南都也是土財主一般的人物,加上此人平素裏和他叔叔關係密切,他這死的不明不白,家中人拿不到一個說法是不行的。皇帝的表舅舅,封疆大吏立馬上書,要求皇帝徹查此案,揪出幕後凶手。皇帝頂不住這番哭天搶地的催促,先安撫了這位表舅,然後就把這怪案子丟給了撞到槍口上的嚴以琛。


    “少卿大人,您是不知道啊,加上那位皇親,直到現在,臨水已經死了八個人了。不知道您打正門過的時候注意沒,那白布蓋著的,就是今天早上剛死的青猿派弟子,一樣的死法,都是胸前穿了個大洞。他們兩家都跑到縣衙門口鬧了,我這一條老命無足輕重,但足下還有妻兒老小一家,怎能不擔驚受怕…”


    “除了那位皇親,死的其餘人都是青猿派弟子嗎?”嚴以琛打斷他的哭訴,問正事。


    “對,沒錯,其實下官也懷疑是不是就是天一門的人幹的,這手法非武林高手難以施展。”


    “我知道了。”嚴以琛思索了一下,決定先平息門前的鬧劇。


    縣衙門口,兩派人士還是劍拔弩張。 天一門南水分舵的舵主史千華黑著臉把手下弟子擋在身後,他也明白如果打起來,天一門占不到理,不過現在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被青猿派指著鼻子罵,也下不來台,實屬是兩難的境地。


    青猿派那邊就囂張多了,不過為首的那大師兄壓著身後的人,還是要等著天一門的人先動手,一旦天一門率先發難,那無論真相如何,他們門派行凶的事就是板上釘釘了。


    這時,縣衙的大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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