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江南,江花紅勝火,江水綠如藍。


    一艘雙層客船穩穩地行駛在淮江水上,江麵蕩起層層水波,引得江鷗競相追逐。


    船已行過千幢青山,遠處一片繁華城市觸手可及。船歌號子應了又答,越來越多大小造型各異的船隻聚在江上。嚴以琛站在船頭,負手遠眺。


    船上水手見這位大理寺少卿身形挺拔、眼神深邃,在心中暗暗感慨狀元郎的文逸風骨,猜測他待會兒是要吟詩一首,或是要作一篇淮揚賦。不過少卿大人看著腳下滔滔江水,在嚴肅思考的問題是——這個季節什麽江鮮最好?


    葉渡清著一身白衣,從船艙裏出來,走上甲板,與他並肩而立,手指遠處城市,“再有不出一個時辰,咱們就到了。”


    此次回家,葉渡清有好友同行,心情甚好,一路上觀覽大江沿岸的嚴陵山美景,畫意大發。他在船上繪製一長卷,囊括自帝都到淮揚的名山大川之景,從渾厚巨嶽到疏離秀麗的沙洲,筆皴精妙,氣勢非凡,誰看了都要稱之為佳作。


    嚴以琛給這幅長卷題了字,說:“你這幅畫可得好好留著,說不定就名垂千史了。”


    嚴屹寬笑稱他是“小畫聖”,還說他這是被學武耽誤了。費征雁纏著他要幅花鳥,想送給自己夫人當生日禮物,葉渡清笑著答應,說為夫人畫些吉祥的。


    不遠處的一艘富麗畫舫衝著他們客船的方向駛來,隻見這畫舫飛簷翹角,上有一方小亭,亭內桌椅俱全,甚至還植有兩棵青鬆,實在是豪中帶雅。徐崇跑出來一看,嘖嘖稱奇,“我還沒見過在船上種樹的呢,這誰家的畫舫?真有想象力。哎!它怎麽直直地衝我們過來了?再不減速,可要撞上了!”


    嚴以琛舉目一望,就在船頭看見個熟悉身影。吉福大力揮手,三兩下爬到桅杆上,拽著風帆微轉方向,使得畫舫與客船平行。這少年扯住一根麻繩,一蕩之間就落到客船的甲板上,喊道:“小少爺!小少爺!你可算是回來了!夫人和老爺都想死你了!”


    葉渡清很久沒看見吉福了,心生親切,“小福,你特意來接我的?爹和娘可在家中?”


    “可不是嘛!聽說少爺今天要歸家,我一大早就叫船夫把畫舫開出來,就等著接少爺呢!老爺夫人都在府上等著,什麽都備齊全了。少爺的這些朋友不用去住什麽客店,咱們園子裏頭那麽多客房,綽綽有餘呢。”吉福挺著胸脯,一臉驕傲。他聽得徐崇剛才感慨畫舫的貴氣,說道:“帝都人,這才哪到哪。我跟你講,這條江上一半的船隻,都是我們葉家的,光這麽大的畫舫就有幾十艘。”


    葉渡清拍了拍他肩膀,“好了,小福,讓畫舫在前邊引路吧。”


    小吉福笑嘻嘻的,對大理寺眾人聳了聳肩,又跳回畫舫上,對船夫喊,“快些開,回咱們碼頭去。”


    過不一會兒,船就靠了岸。船夫拴好船,提示眾人可以下去。


    這次大理寺帶的人不多,加上寺卿、少卿和寺丞,總共就二三十個。葉家的碼頭上可是熱鬧,有幾十人上前來,幫大理寺的官人們提著行李,還遞上先前準備好的涼茶瓜果,殷勤備至。


    碼頭上有各色人等,談生意的商賈、撐船的船夫、戴頭巾的力工、挑擔子的小販。 漕舫有條不紊地停靠,打赤膊的漢子們把船艙裏的糧食和魚鮮扛出來,商賈們立馬上前,競價買走,運往城市的各個角落。


    不僅有成堆中州人,在這碼頭上還能看見西域和大食人,操著口音奇怪的官話,和商賈談論價錢。這些外邦人不遠萬裏來到淮揚,為的是把珍貴的瓷器和絲綢帶回故國,換成成倍的黃金。葉家是淮揚一帶最會做外邦人生意的,專設了驛館,還養了一批譯知,把江南的名產通過入海的淮河向外運輸,占盡了這一帶的地利人和。


    大理寺的眾人看得眼花繚亂應接不暇,吉福走在前麵,為他們引路。葉渡清與嚴以琛並肩而行,一路上有不少人跟他打招呼,都麵帶笑容。不出一會兒,“葉家小少爺回來了”的消息就會傳遍這幾個碼頭。


    淮揚府是個很適合步行的地方,道路兩側都有一人粗的大樟樹,鬱鬱蔥蔥,在初夏灑下一片片樹蔭。雨季差不多過去了,微風挺和煦,日頭也剛剛好,往城中走,碼頭上的喧鬧聲就漸漸小了。


    走著走著,又聞水聲,這是回到河道邊了。嚴以琛看了看四周圍,發現這一片都是園牆,風過鳥鳴,樹影映牆,頗有種出世的幽靜感,竟不像是進了城了。


    吉福走到一麵爬滿淩霄花的牆前,推開一扇朱漆雕花門,請客人們進去。


    眾人走進一片綠色中,兩側是略高於人頭的疊石,與配置得當的綠樹應和著,仿若穿行在峽穀中,頗有幽深之感。再多行幾步,就豁然開朗,一片不小的水麵上荷花綻放、錦鯉遊曳,連著七曲折橋,東側水岸邊有座石舫。往北望,水麵似乎綿綿不絕,好像是自遠處山間流淌而來。


    更妙的是水邊的淺灘,有幾隻白鶴翩然漫步,時不時用長喙啄起清水,梳理潔白羽毛。一行人的動靜驚了白鶴,它們長鳴過後,振翅而飛,落在池邊楓楊樹上。


    費征雁最喜園林之景,自進門來就已經稱讚連連,感歎園主超絕的品味和非凡的財力。不講別的,就門口那組假山,非巧匠不能疊,還要疊出真山韻味,更是難上加難。


    江南造園之風興盛,有很多商人合資聚財成園,向百姓開放,還在節日開辦各色花會,是當地一大特色。徐崇感慨之餘,問葉渡清:“葉公子,我今兒個算是見識到江南美景了。不過你家怎麽還沒到?需穿過這片園子才是嗎?”


    葉渡清轉回頭,對他說:“並不是,已經到了,這園子就是我們家的。隻不過宅院還有些距離,你們稍安毋躁,再走一小會兒就好。”


    好家夥,這占地近百畝的園子都是葉家私有的,怪不得當時葉渡清覺得皇家園林也就那樣,的確是有底氣啊。嚴以琛也是真正見識到了葉家的家底,看來葉渡清平時投喂自己花的錢,對他來說確實不算什麽。


    走著走著,園子裏頭人多了起來,好些丫鬟小廝在做些日常維護的工作,見了葉渡清,都高興,喊他小少爺。葉渡清對這些人可比對天一門的師侄們柔和,雙目含笑點頭應了。


    主屋前的小亭中,有位極美的婦人坐著等待,聽到前方傳來聲音,急忙起身相迎。


    這婦人與葉渡清極相像,穿一身水色鴛鴦羅裙,上頭的圖案都是精工繡的,在陽光下流光溢彩。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跡是柔和的,幾道細紋恰到好處地綴在眼角眉梢,並不影響那秀雅絕俗的氣質。


    和葉渡清一樣,她膚色也極白皙,雙頰紅潤帶笑,明眸依舊澄澈,看了就叫人心生讚歎,恨不能叫聲神仙娘娘。


    “呀!真是我家醒兒回來了!快過來給娘看看,出門好幾個月,瘦了沒有?”季留姝一把拉住自己兒子,上上下下打量,一看就是想他想的不得了。


    葉渡清歪頭衝著他娘笑,“娘,我沒瘦,什麽事都沒有。”


    夫人聽了這一聲“娘”,心裏比灌了蜜還甜,笑得合不攏嘴。“好好好,我兒還是這麽俊。”


    她自然沒忘招呼後邊的客人,拉著葉渡清的手走上前,欠身一行禮,對費征雁道:“這位可是大理寺卿?有這樣一位砥礪清節的大人自帝都遠道而來,光臨寒舍,葉家真是蓬蓽生輝,這廂有禮了。”


    費征雁連忙還禮,“夫人這是哪裏的話呀,這是折煞了費某!小葉公子前些日子沒少為大理寺出力,老夫感謝還來不及,現下又來府上叨擾,慚愧慚愧!”


    “大人言重了,能幫上大理寺的忙,是我兒的一件幸事。何況我兩個孩子,都提及您剛正不阿,是為當今陛下分憂的忠臣。費大人此行來到淮揚府,有什麽需要的,盡管與我家醒兒說,葉家一定不遺餘力。”夫人說話如春風和煦,既照顧客人的麵子又不失妥帖,讓人舒心極了。


    醒兒啊~嚴以琛偷笑,可算曉得了葉渡清的乳名。葉夫人喚的軟軟糯糯的,還挺好聽,反正比自己的乳名強!想到這,他狠狠剜了一眼嚴屹寬,都怪你,小時候叫我什麽不好!


    “娘,這是嚴以琛,大理寺左少卿,我信裏說過的。”葉渡清把嚴以琛引薦給自己母親。


    葉夫人一見這個星眉劍目的小夥子,就覺得順眼,上下打量起來。嚴以琛可會討長輩的歡心,上前就誇:“久聞伯母仙姿佚貌,不過這百聞不如一見,方才伯母要是不言語,單往葉兄旁邊一站,我們都以為您是葉家哪位姐姐呢。”


    這話一說,葉夫人更是笑開了,“哎呀呀,這孩子好!醒兒在信裏說,嚴公子是今年的狀元,文思敏捷,平時斷案如神。今天見麵看來,又生的這麽高大俊朗,你們二人好是相襯!”


    看來葉渡清沒少在家書中誇自己,嚴以琛心裏樂開了花,笑吟吟遞了禮物上去,“伯母,初到府上,一點薄禮,不成敬意。我知曉葉家家大業大,什麽奇巧的玩意都見過了,隻好送些實用之物。我聽葉兄說您冬日裏易體寒,這盒子裏的是特調的暖膏,在寒涼之處抹上一點,就能催出熱氣,緩解寒症。”


    葉渡清沒想到嚴以琛還瞞著自己備了禮物,有些許驚訝。葉夫人滿心歡喜地收了,“好孩子,真是有心了。”


    見自己母親對嚴以琛印象很好,葉渡清就放心了,又把大理寺諸位向母親一一介紹。介紹到嚴屹寬時,葉渡清有點不好形容,嚴屹寬直接說:“我是天一的朋友,嚴以琛的師父。”


    葉夫人與天一相熟,一聽是他的朋友,還是嚴以琛的師父,立馬對他好感激增。“原來是天師傅的友人,這兩個孩子還有這層關係,真是難能可貴啊。”


    打過一遍招呼,葉夫人就說:“諸位遠道而來,在這站著太過勞累。小福,你帶客人們進廳堂去坐,上最好的茶,老爺和知府都在候著了吧?”


    “是,夫人,老爺早就在廳堂裏候著了。”小福在葉夫人麵前規規矩矩的,引眾人進廳堂去。


    葉家家主葉胥岷和淮揚知府趙漣在廳裏坐著,葉胥岷見自己兒子回家來了,激動地上前去,抱著兒子直抹眼淚。


    葉渡清習慣了他爹這樣子,喊了聲“爹”,無奈地任由他抱著。其餘人都看呆了,這就是淮揚巨富,葉家的老爺嗎?看上去…情感挺充沛啊。


    葉老爺可憐兮兮地抹掉眼淚,抱著自己小兒子的胳膊,“兒啊,這次能不能多在家待幾天?要不然把你師父接來,就別走了。”


    葉胥岷看起來也很顯年輕,氣質極儒雅,下巴上蓄了胡須。雖然他這會兒哭唧唧的,但還是看得出年輕時有副好容貌,帶著股天然的溫吞氣息,不知怎麽的就給人一種很好說話的錯覺。葉家老爺要是在正常的狀態下和夫人站在一塊,看起來就琴瑟和鳴,十分相配,是段不可多得的好姻緣。


    葉夫人把他拽住,“胥岷啊,這麽多客人看著呢,不好失禮。”


    “對對。”葉老爺放開自己兒子,趕緊清了下嗓子,向大理寺的諸位打招呼,轉而向費征雁介紹淮揚知府,“費大人,這位是趙知府,與我素來交好。”


    趙漣早就想拜會大理寺卿,行禮道:“費寺卿,下官淮揚知府趙漣。聽聞大人要在葉家落腳,我就擅自趕來這與大人相見,禮數不周,莫怪莫怪!”


    費征雁知道這位知府是有真才學,把商市繁多的淮揚府治理的井井有條,每年給朝廷上繳的稅銀都是天文數字,極大充盈了國庫。“趙知府,你這就客氣了,在哪見不是見啊?你這倒是省了時間,對我們破案也有好處。”


    眾人都落座,葉胥岷還抓著葉渡清不撒手,生怕他跑了似的。葉渡清把他爹按回座位上,自己與嚴以琛坐在一起。嚴以琛笑嘻嘻的,“伯父真有意思,疼你疼的不行呀!醒兒~”


    葉渡清這下讓他抓住把柄了,但此時費征雁和趙漣在說話,他隻好瞪了一眼嚴以琛,意思是,你別亂叫。


    葉胥岷問自己夫人:“留姝啊,這小夥子就是醒兒交的好友?看他倆這親密勁兒,關係真是好。”


    葉夫人看兩個小夥子在那“眉目傳情”,捂著嘴笑,“誰說不是呢?我看除了家裏人和天師傅,醒兒從沒和人如此親密過,難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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