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把煩惱拋在腦後,就這麽暢快地玩了兩日,把淮揚的名景都走過了。


    長輩們看著四個小輩玩得盡興,也挺欣慰。費征雁早就處理好了這浮屍案,很快將唯一還活著的凶手劉思均處以斬刑。他辦完公事便回到葉府,在嚴屹寬和葉胥岷嘴裏得知葉渡清的事情,吃驚不小。


    在孩子們出去玩的時間裏,幾位長輩開始著手研究神話與應許之地。


    天一已經收集了不少古籍資料,費征雁對這些東西有所涉獵,幫忙一起整理。


    嚴屹寬雖然不愛看那些艱深晦澀的古籍,但也被拉過去當苦力。他現在的狀態跟嚴以琛準備考試那會兒差不了多少,才幹了一天就直歎氣,眼裏都沒光了。


    這天傍晚,嚴以琛與葉渡清出遊回來,找到費征雁。費征雁兩天都沒看見他人影,見他找自己,笑眯眯的,準備打聽些他跟葉渡清的事。


    “大人……”嚴以琛還有點不好開口,麵色有些為難。


    “怎麽著?有事兒你就說事兒,跟老夫還用得著遮遮掩掩的?”費征雁吃了一口葉家送過來的雪梨銀耳羹,說道。


    嚴以琛撓了撓頭,說道:“您也知道了,醒兒的事。”


    “我知道,這兩天,我也幫著天一老人想想辦法。”費征雁悠悠點著頭。


    “算上今年,距離他到三十五歲,還有十二年整。我不曉得在這些年間,我們能不能找到應許之地,找到救醒兒的方法。所以自此以後,我想把所有時間和精力都花在這件事上。大理寺的官職,我恐怕……”嚴以琛垂首立著,麵色有些沉重。


    他的確很喜歡這份差事,也很喜歡大理寺這幫兄弟和費大人。相處了這麽久,嚴以琛已經把他們當家人對待了。但是葉渡清是他此生最珍愛之人,為了救葉渡清的性命,他付出什麽都在所不惜。


    費征雁明白了他的意思,“啊,老夫明白。小嚴呐,我早就想過你會有辭官這麽一天。那回你從案卷閣裏拿走了鏢對子之後,我本以為你會自次銷聲匿跡,但是你沒有。果真啊,你還是把小葉公子放在心裏最重要的位置上。”


    “大人,我…我其實很舍不下你們,在大理寺的日子,我每天都很充實、很高興。您和林鷺、徐崇、張猛、楊虎,還有其他的兄弟們,你們都待我極好,我真舍不下你們。”嚴以琛這話的確是真情實感,說完,歎了一大口氣。


    費征雁讓他坐下,拍著他的肩膀。他的確十分欣賞這個膽大心細、有勇有謀的年輕人。雖然他是天下人口中魔宮的繼承人,但行事光明磊落,極講義氣,心裏還有股子柔情。如果葉渡清沒事,費征雁真的想把嚴以琛培養成自己的接班人。如果有那麽一天,或許,這孩子的仕途還能更進一步,成為真正的國之重臣。


    “要辭官的這件事,你和小葉公子說過嗎?”費征雁這麽問他。


    他猜對了,嚴以琛的確是瞞著葉渡清,單獨來找的費征雁。如果葉渡清知道嚴以琛因為自己放棄了喜歡做的事,一定會自責,並阻止他辭官。


    嚴以琛還在思考怎麽跟葉渡清解釋這件事呢,“自然是沒有。大人,您也知道醒兒他是個什麽樣的人,所以我這不是向您來討教萬全之法嗎。”


    費征雁摸著胡子想了一陣,也沒什麽特別好的解決方法,讓他先回去,自己再考慮考慮。


    既然如此,嚴以琛就離開了費征雁的房間,去紅楓館的書房找葉渡清。


    奕寧回來後休息了一會兒,走去天一所在的書房。天一正坐在案前,借著燭光閱讀一份手抄本。看他進來,就把手裏的東西遞過去。“能看懂嗎?”


    “能。”奕寧看了一下,認出這是幾百年前的古字。


    他從小沒太多愛好,因身體虛弱不能常出去活動,就整日泡在皇宮藏書閣中,啃著生僻晦澀的古籍度日。近千年來古字的變體,凡有記錄在冊的,他都有些研究。


    “四個方向,神的指引,廟宇。”他讀出幾個字符的含義,“連起來看,就是四方神廟。這是什麽地方?我此前並沒有看到過神話中有此地。”


    天一見他果然博聞強識,目帶欣賞的點了點頭。“這是一段被抹去的曆史,大概是在一千七百年以前。”


    奕寧並沒表現的很驚訝。雖然曆朝曆代以來,史書編纂是一件極其重要的事,但很大一部分史書都是為政權服務的,有篡改或刪減史實的行為很正常。“一千七百年以前,那還是神話的時代,這段曆史沒有被記錄下來,有很多原因。”


    “你說的沒錯。”天一指了一下旁邊的梨湯,讓他喝,奕寧就拿過來,稍微喝兩口。“不過這不是遺漏,是徹底的抹殺。”


    奕寧叼著勺子,歪著頭,“野史、神話、民間故事,都沒有任何提及嗎?”


    “是嘍。”嚴屹寬拿著一碟豆腐幹回來了,“有人把關於四方神廟的事藏起來了,什麽都沒有。”


    能做到這一點實屬不易,從這個名詞來看,“神廟”的建造需要極多的人力物力,讓參與者通通閉嘴,方法可不是很多。比如說,都殺掉,不留活口。


    “所以,四方神廟和應許之地之間有什麽聯係?”奕寧抓住重點,問道。


    嚴屹寬吃著豆腐幹,笑道:“你果然聰明,這就把事情聯係到一起了。”


    天一捏起一塊豆腐幹,聞了聞,發現是辣的,又放下了。“此前我安葬的那位老友,窮盡一生的精力,收集了很多原一教孤本,其中就有一些零散的手劄,是後人的手抄本。在這些手劄裏,‘應許之地’和‘四方神廟’這兩個詞同時出現超過六次,而從現在的結論來看,這‘四方神廟’極為神秘。”


    “也就是說,多了解一些四方神廟的信息,就有可能找到應許之地?”奕寧再次拿起手劄,逐字逐句看起來。


    嚴屹寬這幾天不喝酒,喝了一口梨湯。“哎呀,可惜這兩個玩意都沒有影子,一個比一個難搞。”


    奕寧這些天有點落枕,陸驍剛才去找葉夫人拿些藥油,此時在書房找到這三個人,聽到他們談論的事情。


    “四方神廟?我師父曾經提起過。”他看了一眼奕寧懶洋洋的坐姿,拿了個墊子塞到他腰後麵。


    “嗯?”嚴屹寬回憶著酒桌上的事情,“那老家夥沒和我提過。他都跟你說了什麽?”


    陸驍搖搖頭,“其實隻是一句念叨,被我聽了去。師父經常那樣。”


    “能不能找你師父問問?”奕寧問道。


    陸驍又搖頭,“很難,我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師父他一向居無定所,我學藝時,也是跟著他在漠北東奔西走。”


    嚴屹寬和天一都點頭,“他的確很難在一個地方待很久,連間像樣的宅子都沒有。”


    “那他平時如何吃飯睡覺?”奕寧很難想象這樣的生活狀態。


    “附近有什麽,他就吃什麽。有時候是黃羊、野兔,有時候是狼肉、熊肉。”陸驍淡淡地說,“至於住,他從不進屋睡覺,隻找塊草地,鋪塊毛氈,往上一躺便罷。”


    奕寧半張著嘴呆了一會兒,這活得的確糙,更像漠北草原遊牧民。但牧民起碼還會帶個帳子,聽陸驍的描述,他師父就是以天為被、以地為床,實在是太野了點。“你當年不會也是……”


    “是。”陸驍聳了一下肩膀,“慢慢就習慣了,後來回到城裏住,還很不自在,覺得壓抑。”


    天一不大讚同這種養孩子的方式,聽著直搖頭。他把葉渡清帶到天山上,雖不能說吃住有多麽奢華,但是基本的物質需求,他都會盡量滿足。葉渡清想要泡澡,他就找人修溫泉池;葉渡清想畫畫,他就把原來的淨室擴大一倍。反觀陸驍,他師父那是帶著他荒野求生啊,怪不得他在戰場上如魚得水,原來是從小練出來的。


    嚴屹寬倒是覺得男孩子糙一點養沒什麽大礙,不過如奕寧、葉渡清之類的小玉娃娃就算了,沒人能狠下這個心來。


    嚴以琛和葉渡清膩歪好了,也來書房找這些人。


    葉渡清守著他師父坐下,給天一按了按肩膀。


    嚴屹寬看見了,踹嚴以琛,“你看看人家!”


    天一得意地笑起來,哼哼,還是我徒弟好,貼心小棉襖。


    葉渡清看這兩個老頭又開始爭風吃醋,就拍了拍天一,雨露均沾地為嚴屹寬也疏鬆一下筋骨。嚴屹寬這回也得勁了,哎呀,真是舒服。


    奕寧笑了笑,把剛才得出的結論給剛來的二人講了。嚴以琛也沒聽說過什麽四方神廟,覺得很莫名。“倒是有了線索,不過從何查起呢?”


    “有一個地方,書目最全,典籍無數,可以碰碰運氣。”奕寧把手紮收好,摞在書案上,說道。


    眾人齊聲問:“什麽地方?”


    “帝都文淵閣,就在長信宮後麵。”奕寧把梨湯喝幹淨了,慢悠悠說道。“文淵閣廣收天下書籍,裏頭的書目是海量的,至今都在清點歸檔,不可能有人全部瀏覽過。閣中還有些禁書,平常不會供人借閱,我們想找的東西,也許就在其中。”


    天一輕輕點頭,“文淵閣,的確,江山剛易主的時候,就有一批文士不顧性命,力保藏書。後來大概是一並歸到那裏去了。”


    這下好了,又要回帝都去。嚴以琛抱著胸想事情,看來啊,這官的確不著急現在辭。


    “費大人他們是不是也快要回去了?如果這樣的話,我們與他們同行便是。”葉渡清算著日子,大理寺南下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嚴以琛點頭,“是,的確該啟程回帝都了,我待會兒找費大人商議一下。”


    天一說:“走前再和你爹娘好好說一說,他們怕是舍不得。”


    葉渡清點頭,“知道了師父,我會的。”


    幾人再不能從手紮中找到額外的線索,就先散了。葉渡清去找他爹娘,一家子還能再溫存些時日。嚴以琛見到林鷺,就和他一道去費征雁那,商量啟程時間。奕寧揉著脖子回自己房間,感覺腰也有些酸。


    陸驍跟奕寧住在一間院子裏,他跟著奕寧回屋,拿出藥油,示意奕寧把外袍脫下來。“落枕的地方在哪?給你搓搓。”


    奕寧正難受地扭脖子呢,聽他這話,依言脫了外袍,指著脖頸左後側,“就這裏。腰也酸……”這段日子不在長信宮,床邊沒有小貓可以摟著,他睡覺就不怎麽老實,時常把頭放到枕頭下麵,一來二去就落枕了。


    “這裏?”陸驍往手上倒了點藥油,輕輕點在奕寧說疼的位置,搓了起來。


    奕寧“嘶”了一聲,“嗯……是這,輕些按……”


    他這話帶著些氣聲,沒來由的有些勾人。陸驍調整了一下姿勢,靠得更近了些,幾乎貼在奕寧後背上為他按揉,看他舒服地閉上眼。


    這時有一簇不聽話的頭發掉了下來,陸驍用另一隻沒擦藥油的手把頭發撈起來,別到奕寧發髻裏。而奕寧腰酸,不自覺往後靠,這一靠就靠進陸驍懷裏,肩胛貼到他胸脯。


    奕寧趕緊彈起來,自己去擺弄那縷頭發。陸驍很無辜地舉起手,表示自己啥也沒幹。


    他這一擺弄可好,原本就不穩當的發髻直接散開了。陸驍反應快,伸手一接,“頭發沾到藥油了。”


    “算了,待會兒洗一洗便是。”奕寧扒拉兩下,選擇放棄,任由頭發散下來。“你手勁兒大,幫我按按腰,就左邊,酸的很。”


    陸驍把雙手拇指放在奕寧腰窩上,其餘幾根手指虛搭在他腰側。“這裏?”


    “不,往左些。”奕寧指揮他。


    腰上那雙手動了動,還是沒接觸到最酸痛的位置,奕寧幹脆伸了隻手到腰後,把陸驍的手挪過去。“這裏。”


    陸驍看著那潔玉一般的手指,用了些力氣按進去。奕寧被他按的往前傾,拍了一下陸驍胳膊,“輕些!”


    “知道了。”陸驍在他耳邊低聲說道,一下一下揉著這個沒什麽肉的位置。


    上次抱奕寧的時候,他就覺得這人輕的很,還不如自己那把陌刀紮實。“你的肉都長在哪了?要是這麽到了漠北,就得被凍昏過去,穿再厚也沒有用。”


    奕寧不服氣地哼哼,“才不會。你剛去漠北的時候,不也瘦的跟排骨一樣嗎。”


    陸驍笑了一下,的確,他那會兒饑一頓飽一頓,麵黃肌瘦。“遇到師父之後,他沒虧待我,每日不是烤羊就是燉肉,慢慢長起來了。”


    奕寧覺得腰不酸了,拍開那雙手,扭回頭看一眼現在的陸驍。嗯,已經從瘦巴巴的可憐小狗變成壯實的大狼狗了。


    葉老爺和葉夫人的確很不舍得葉渡清這麽快就離開,不過此次回帝都是為了解決他昏睡症的問題,他們再舍不得,也得讓葉渡清去。


    臨走前,葉胥岷把嚴以琛叫過去,讓他打開一個箱子。“小嚴啊,這些你們帶著。”


    嚴以琛打開箱子蓋,就看見裏麵是成堆的銀元、銀票。


    “哎呀,我就是個做生意的,沒能耐。醒兒這事情,還得勞煩你和天師傅、小殿下多費心,這些都拿著,不夠用就寄信回來。”葉胥岷把箱子蓋上,費勁地提起來,交到嚴以琛手上。


    伯父啊,你管這叫沒能耐?這些銀錢,都夠小富人家吃幾十年了。


    看著客船漸漸遠去,碼頭上的葉家夫婦互相挽著手臂,目帶擔憂。


    “夫人啊,你說他們能治好醒兒嗎?”葉胥岷抹了一下眼角的淚,問道。


    葉夫人拍了拍他的後背,“我感覺呀,咱們家醒兒是有福氣的人,一定能的。”


    此時此刻,葉渡清站在船頭,眺望這河山萬裏。


    嚴以琛走到他旁邊,拉住他的手。


    放心吧,我們兩個在一起,沒什麽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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