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本是勸慰兄長,段容與卻忽地抬眼,直直盯住她的眼睛。瞬而又將目光投向別處,仿佛方才隻是她的一瞬錯覺。


    這便奇怪了,她又沒說什麽大不敬的話。


    孟幼卿隻當他是嫌煩。


    她本來也不懂這些,留下來也是添亂,便垂下眉眼:“那我先回了,二哥也早些回府用晚膳。”


    孟常行一疊聲地應好。她乖乖上了馬車,段容與抬眸望去,也隻看見她嬌小的背影,和那隻恍若凝脂的柔荑。


    她卻又回過頭,盯著那女子問:“你叫什麽?”


    先前被打斷哭腔的姑娘愣了愣,確定是問著自己,忙道,“小女子叫海棠。”


    海棠生的極豔美,雖著粗布衣衫,仍能從狼狽下看出一絲嫵媚來,尤為重要的是眉眼間有幾分徐玥蓁的影子。孟幼卿頷首,從香囊裏摸出枚銀錁子,叫長歌給她,“年紀輕輕的,卻是可憐。”


    銀錁子進了海棠手中,不止她自己,連孟常行也是一愣。玩意兒倒是不值錢,可誰不知道孟常行是平南伯府的公子,孟幼卿與他稱兄道妹,自然也是伯府裏的貴人。


    隻是這樣的橄欖枝為何會落到素昧平生的她手裏?


    “姑娘的意思是...”


    孟幼卿盯著她,秋風輕拂起她鬢角的碎發,為她添了幾分嬌俏,“若是沒去處,我可以為你安排,你願意跟我走麽?”


    “小妹,”


    孟常行蹙眉,“她是本案的人證,恐怕...”


    “小女子願意!”未等他言罷,海棠忽地俯首,“家父已死,小女實無舉身之所,貴人可憐我,我此生願為奴為婢伺候姑娘!”


    “那便是折辱海棠姑娘了。”孟幼卿笑了笑,“你若願意,案子了結後到平南伯府尋我,我隨時恭候。”


    ...


    馬車漸行漸遠。


    孟幼卿靠在軟枕上閉目養神,微微皺起的娥眉卻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情,叫長歌流賦拿捏不準她的心思,一時不敢多言。


    半晌,她睜開眼睛,慢吞吞開口,“海棠。”


    她反反複複念了幾遍,忽地問:“這名字好聽麽?”


    二人對視一眼,頓了頓,長歌道,“秋時的海棠開的正豔,花好看,人也不差;奴婢覺得那位姑娘配得上這個名字。”


    “配得上就好,”孟幼卿笑笑,“人比花嬌,也隻有這樣的好名字,才能配得上這般妙人。”


    前世海棠可不叫這個名字,她進平南伯府時對外稱是自幼父母雙亡,被牙婆賣過來做下等粗使的,故而孟幼卿也沒聽說有過這樣的遭遇。


    如今看來,卻是她被“幽禁”久了,這才錯過了許多事。


    “你回頭再去查查,這位海棠姑娘是什麽來頭。還有,”她攥緊手中的絹子,“再去查查近兩日京裏去安華寺上香的貴人,務必要查的仔細些,一隻鳥也別落下。”


    ...


    長歌動作極快,不過兩日便帶回了消息。


    也不知是這事兒鬧的太大、以至於京中人盡皆知;還是謠傳聽的太多了,長歌收回來的消息竟比孟常行透漏給她多了不止一倍。


    與前世如出一轍的是,方君竹白日裏果然蟄伏於安華寺中。甚至最初也是與她同日出行,她前腳才到,方君竹後腳便跟著一同入寺。


    佛門淨地本來最忌“男女大防”,故而男客與女眷所處的廂房由一處鍾樓隔開,本是互不幹擾的存在,可他的廂房卻被他以“喜好清淨”安排在臨近後山的位置,與女眷的院子極近,幾乎就要探到她所下榻的院子裏。


    長歌將這些消息告知她時,孟幼卿正喝著流賦為她熬的牛乳茶,眼瞼上騰了層薄薄的氤氳,叫人看不清她的思緒。


    難怪前世她被山賊打劫時他那麽趕巧出現,原是人家早就算計好她,請她入甕呢。


    她當時居然還當方君竹是個如玉君子,如今想來,難怪閻王不收她的命。蠢到這種地步,誰敢留她。


    “話說回來,方公子今日還被官差大人請去刑部問話了。”長歌不知她心頭恨意,隻當尋常的笑話說給她聽,


    “聽說是那位海棠姑娘的父親遇害後賊人往安華寺的方向竄逃,段大人以‘寺中藏匿罪人’為由將安華寺裏年紀相當的貴人全請去刑部吃茶。方公子可是打頭陣呢。”


    她講起這段來眉飛色舞,隻差在她麵前擺張桌子,再擺上驚堂木,才能夠得上她“講書”的排場。


    孟幼卿心裏卻是驚起驚濤駭浪。前世她從安華寺回來的路上沒碰上大哥和段容與,自然沒有後來這些事,也沒有方君竹進刑部這一說。


    刑部也就在外聽著好聽,可終究是有審理大小案宗的公堂。是公堂,就必然備齊了刑具夾棍。那些平日沉醉於富貴鄉裏手無縛雞之力的公子哥兒哪能受得了這些,光是請去吃盞茶就能要了有些人半條命。


    “不過這位方公子也算沉得住氣。”案上的燈有些暗了,長歌先剪去燈花,重新罩上紗罩子,“那些公子哥兒裏也隻有方公子沒受什麽驚嚇,最後自己走出府衙的。不愧是鎮北侯府出來的貴人。奴婢瞧這位方公子遇事倒是穩重,可堪比及咱們府裏二公子。”


    “姑娘您說是不是?”


    孟幼卿沒接她的話茬兒。


    方君竹若是能被區區差役嚇著,就不是後來那個弑兄奪爵的新侯爺了。


    他那樣的人臉皮比誰都厚,又豈會被這些雕蟲小技嚇著;倒是沒想到大哥此番手段如此雷霆迅速。


    她順口冒出這句心裏話來,長歌笑道,“這還真不是咱們大公子的意思,奴婢可聽說了,去寺裏捉人的是那位鐵麵無私的段大人,一點情麵兒都沒給人留呢。”


    段容與?


    孟幼卿仔細想了想,也隻想起晌午見的那張冷臉來。


    前世就聽說他行事殺伐決斷鐵麵無私,如今看來確是名不虛傳。不畏權貴、剛正不阿,也是不怕得罪人。


    不過,關的好!


    她心中暢快之餘隱隱的還有一絲失望。怎的就不能把方君竹關在牢裏折磨幾日,好先出口惡氣來!


    “還有那位海棠姑娘,奴婢也特地打聽過了,”長歌繼續說著,“和您猜的一樣,這位姑娘確實不是上京人士。說是老家鬧荒災,她隨著家人進京來討生活,這才在路上遭遇不測。”


    “她隻說自己是無處可去,大公子可憐她,替她一家子尋了住處,也免得招她登門鬧騰。”


    “大哥?”孟幼卿先是一愣,轉瞬莞爾。


    孟常行平日看著粗,實則心腸比誰都軟。刑部裏打官司常有這樣的麻煩事兒旁人都怕避之不及,也隻有他一人會格外優待可憐人。


    所以這也是後來海棠改頭換麵後進他們孟家的原因。


    若是旁人也罷了,可海棠這個人,她是有大用處的。


    孟幼卿想起那雙含晴目,忙吩咐她,“叫下人盯緊了。若是要什麽一應知會我,不必叫人去煩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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