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馬似一支離弦之箭,急急奔出安華寺,順著城外官道疾馳。


    那些黑衣人緊隨其後,他便將孟幼卿箍入懷中,反手抽出一柄弓弩射向追兵,帶著她疾馳而去。孟幼卿聞著身後傳來一絲血腥氣,側首望過去,“你受傷了?”


    他的左臂上有一處刀傷,又一路護著她,如今傷口漸裂,那血泅透他身上的雪緞,血腥氣撲麵而來。


    孟幼卿忙抽出手絹來替他按住,反手握住韁繩,“我來。”


    她記得京郊是有一條隱秘的小路,前朝皇帝聽信讒言大興土木,曾命人在此處建別苑行宮;隻是地基還沒打完就連下暴雨引發山洪,這才作罷。不過遺址尚在,有一條隱蔽的小路可直達城內。


    她這還是前世偶然在方君竹的書房裏看到的城防圖才知這條路。


    她握緊韁繩一抽,馬兒掉頭帶著她與段容與直奔密林。良久,身後再無追兵時,孟幼卿才漸鬆韁繩,側首問道,“你還好麽?”


    段容與眯起眼睛。這點小傷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麽,不過聽她記掛,他心頭一軟,“無妨。”


    “刑部侍郎可是正四品的官職,是誰這麽大膽子敢追殺朝廷命官?”她一廂說著,輕巧跳下馬來。她雖沒受傷,可這一路顛簸過來,頭上釵環漸鬆,瞧著多少有些狼狽。


    她背對著他理了理衣衫,“看來大人是得罪了哪位皇親貴胄。”


    段容與垂眸,“三皇子實在是沉不住氣。”


    孟幼卿猛地回頭。


    她眼裏的震驚盡數落入段容與眼中,他麵上不動,繼續說道,“太子如今不得聖心,三皇子若不趁此機會拉攏世家朝臣,又怎麽與太子分庭抗禮。”


    他翻身下馬,唇角多了一絲笑意來,“方君竹不就在受邀之列?”


    孟幼卿眯起眼眸,反問他,“大人怎的確定他與三皇子結黨?議論皇儲可是死罪。”


    “鎮北侯與世子回京在即,他又斷了腿,投靠三皇子是他如今唯一的出路。”段容與垂眸盯著她,“一個殺父殺兄甚至殺妻滅子的畜生,又有什麽做不出來?”


    這話猶如一道驚雷在她耳畔震開,她忽地沉下臉,眼底漫上無盡的震驚與冷意。


    她下意識握緊袖裏的香囊。那裏頭是“徐猛案“後,孟常行專程找人為她特製的迷藥,雖無毒性,給她防身綽綽有餘。


    “段大人所言實在荒謬。如今鎮北侯尚在北疆,年末就要歸京,方君竹手無縛雞之力,豈能傷得了鎮北侯?”


    “若他沒斷腿,去北疆輕而易舉。”段容與目光平靜地看過來,“永平二十五年,北狄犯我北疆國土,鎮北侯與世子率軍拚命抵抗,戰死沙場。


    “聖上感念鎮北侯與世子殉節報國,下旨追封侯爺與世子,由其幼子方君竹承襲爵位。後來,”


    他一眼不錯地盯著眼前之人,語意艱澀低啞,“他又害嶽丈一家入獄,下毒害死結發妻子,另娶他人。鎮北侯府與孟家滿門忠烈,盡數死於他的手中。”


    “我今日祭奠的故友就是..."


    話意戛然而止。


    他從對方的眼中看出與他同樣的悲戚與滔天恨意。


    孟幼卿忽然就鬆了手。


    難怪她重生後許多事都發展的如此順暢,難怪徐猛這麽快就被刑部緝拿歸案,又難怪他屢屢出手相幫。


    隻有一點說得通——他也是重生回來的。


    方君竹手上人命太多,絕不會隻有她一個冤死鬼。她能回來,旁人自然也能回來。所以他這才會一早就察覺徐猛有異,又明知她對二房與鎮北侯府所做的一切卻未曾阻止。


    他與她是同一個仇人。


    她忽地笑起來,“真巧。”


    “是阿。”段容與微微勾唇。


    他猶記得自己醒來那日的震驚,他本是替她與好友報了仇,殺了那個人,便和聖上請辭。誰知醒來便回到太子還未登基時,他還隻是刑部的一個侍郎。


    好友還在,她也才過及笈之年,萬事都還來得及。


    可不知為何,她與方君竹竟也勢不兩立。又是查賬收拾二房,又是算計鎮北侯府那兩個,竟與前世大不相同。


    他心裏便有了影兒,屢屢試探她,直到平南伯去揚州主理鹽稅一事,他才終於確定她與他是一路人。


    他將馬兒栓到樹上,回身看著她,“原來怕驚擾你不想與你相認,還是牽連到你了。”


    孟幼卿輕輕一笑,“你是為著什麽死的?三皇子到底反了沒有?他死了沒有?”


    段容與手指一頓,失笑道,“我如今受了傷,你還要審問我。”


    孟幼卿的目光便落上他左臂上的傷口,她方才用帕子給他綁了個結兒,堪堪能止住血。


    她沉吟半晌,從腰封上係著的荷包裏掏出一盒藥丸來丟給他。


    “這是我祖母近日用來補氣凝神的藥。”她扭過頭去,“對刀傷失血,興許也有用。”


    段容與笑了笑,將藥瓶塞進袖中。


    她便又問道,“所以,你是何時被害的?”


    “在你之後。”他靠回樹幹上,他的馬兒在主人身側打了個響鼻,被他睨了一眼,乖乖繞到樹後吃草。


    他這才抬眼,“他後來對外宣稱你是因舊疾複發,太醫無力回天才病死的。不過,”


    他看著她的麵色略停了停,輕聲道,“他起先密不發喪,直到有一日侯府的下人走漏風聲,京中盛傳侯夫人去世的傳聞,他這才為你停靈。”


    他如今想起來仍覺揪心。那對狗男女雲被翻浪時,她作為他的發妻——堂堂鎮北侯府的夫人卻連一口安身的棺材都沒有。


    也幸得那時正值冬日,她的屍身才得以保存。鎮北侯府給她發喪時,他正預將緝拿的犯人帶回刑部交差,竟是連她最後一麵也未曾見到。


    若他那日就知她生前的遭遇,怕是當場就要血濺靈堂,殺了方君竹給她陪葬。


    不過,恐怕她也不想再與方君竹有任何瓜葛。


    他望著她。孟幼卿聞言點了點頭,神色倒是不變,“猜到了。這正是他的行事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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