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裏一時靜謐。


    兩側彈奏的絲竹琴音漸消,宮人隱於珍珠簾子後,噤若寒蟬。


    帝王忽然賜婚,又如此急於問鎮北侯,明眼人皆知這其中的試探之意。


    孟幼卿摞下銀筷,長睫掩去眸中那縷若有似無的諷意。


    這世間女子無論出身高低貴賤,無論如何驚才絕豔,皆會似物件兒般被人挑來選去,落得被人算計的下場。


    前世的她是,太子妃是,尤寶珠亦是如此。


    前世為穩定邊疆,將尤寶珠當個玩意兒送去異鄉求和;


    今生為了得鎮北軍兵權,又被皇家選做棋子。


    什麽一朝閣老疼愛,皇權威逼之下,那點虛無渺茫的親情與血脈隻會叫人覺得可笑至極。


    她抬眼望向男賓席間。段容與恰到好處地側首,眸光又與她撞到一處,朝她露出示意安心的笑意。


    鎮北侯起身道,“回陛下,臣早已聽聞尤氏女子賢名在外,陛下此番賜婚,實屬犬子高攀。”


    他姿態擺的極低,可在座眾人哪裏不知他的意思。


    誰不知鎮北侯世子驍勇善戰,有勇有謀,在北疆立下赫赫戰功。這樣的青年才俊配個公主尚且綽綽有餘,何況文臣之女。


    方家與尤氏兩家新貴,一文一武,從二人容貌品行到兩府地位,處處相配合宜。


    皇帝指的這門婚事,如何也叫人挑不出毛病來。


    若鎮北侯府堅持拒絕,不止得罪聖上,亦是與尤家及門生文臣對立。


    鎮北侯雖也不大讚同,但麵上不敢表露半分,隻敢稱尤氏女子極好。


    皇帝似極滿意他這番回答,笑意漸深,“朕瞧著君祈就很好。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這門親事不好麽?”


    鎮北侯眸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猶豫著開口,“犬子他……”


    他尚未說完,方君祈忽地深深俯首,揚聲道,“陛下賜婚是愛重微臣,得尤氏為妻亦是微臣之幸。微臣多謝陛下!”


    這恩謝下,便是鬆口應了婚事。


    皇帝這才滿意,與皇後笑道,“你瞧瞧,朕就說這兩個孩子有緣。”


    見皇後頷首附和,他又道,“尤氏寶珠,性情溫婉,才情出眾,朕心甚悅,今封你為郡主。望你二人日後成婚夫唱婦隨,孝順公婆,為國盡忠。”


    皇帝話音一落,殿中歡聲驟起,眾臣紛紛起身恭賀方尤兩府喜結連理。


    尤寶珠麵容微紅,與方君祈一同跪倒,柔聲道,“臣女尤寶珠,謝陛下隆恩。”


    簾外絲竹管弦之樂又起,舞姬如魚貫水般湧入大殿,歌舞升平,又似方才般熱鬧。


    孟幼卿心中喟歎,連那口茶也喝不下去了。


    宮宴散後,母女二人坐上伯府的馬車,出宮回府。


    宋氏一路無言,隻緊緊握住女兒的手,偶有輕微歎意。


    孟幼卿猜到母親為何憂心,反握住宋氏的手,“母親別憂心,我不會的。”


    宋氏愛憐地撫上女兒的麵頰。車內未點壁燈,隻角落小幾上盛的夜明珠散著幽幽的光暈,晃的車內忽明忽暗。


    孟幼卿靠上母親的肩,宋氏房內常年熏著檀香,以至她的衣衫也染上些許令人心安的香氣。


    孟幼卿心頭漸鬆,輕聲道,“父親還在揚州治鹽呢,他回京前聖上不會留意我的。”


    皇帝保媒賜婚,一為收回兵權,二為拉攏朝臣,自然也有打壓鎮北侯府的意思。


    但孟家世代孤臣,孟偃從不與人結黨,正算得上是皇帝手中利刃。


    若皇帝當真看中了她,她也另有一番對策,到時隨機應變。


    “最好如此,隻是聖心難測,難保明日又會有什麽。”宋氏微微歎了口氣,


    “不過你放心。你若不願,我與你父親絕不會強逼你。無論是誰逼迫你,母親都會護著你的。”


    孟幼卿忽地想起她前世那般執迷不悟,為了可憐可笑的夫妻之情傷害爹娘,心中愈發難過,緊縮在母親懷裏。


    說話間馬車回到伯府,婆子小廝在外頭打簾,扶著母女二人下車進府。


    才進二門,寧輝堂的下人急急奔過來,滿麵慌張道,“不好了夫人!老太太、老太太出事了!”


    孟幼卿心中陡然一沉,先行問道,“出了什麽事?”


    丫鬟眼圈兒通紅,忙道,“下晌時老太太喝了盞雞湯,又吃了兩塊糕點便歇下了。本來也無事,誰知方才老太太忽地上吐下瀉起來,張媽媽請了府醫來瞧,說老太太是……中毒了!”


    宋氏聞言大驚,也顧不得回正院子更衣,一路跟著那丫鬟趕去寧輝堂。


    這會子寧輝堂的下人盡數圍在廊下,滿麵哀嘁。張媽媽領著兩個丫鬟來回換水替老太太擦汗更衣,亦是急得滿頭是汗。


    見著宋氏,張媽媽嘴角一撇,用袖口拭淚道,“夫人可算回府了。”


    宋氏便急著去暖閣榻前瞧。方才府醫過來施了針,這會兒老太太才睡的安穩些,隻是眉頭仍蹙著,唇色發白,明眼一看便知是中毒的症狀。


    孟幼卿四下打量一番,見暖閣內並無異樣,便到外間的太師椅上坐下,冷冷問道,“祖母下晌都用了什麽,吃了哪副藥,誰陪著吃的?”


    張媽媽忙道,“老太太今兒直說口裏沒味兒,叫廚房熬了酸筍雞皮湯與醬八仙菜,配著碧梗粥吃了小半碗兒;後來又吃了兩塊芙蓉糕,都是燕姐兒與柳哥兒陪的。”


    府裏無新出子嗣,如今春燕春柳認宋氏為義母,日日到寧輝堂請安念書,他們兩個陪著老太太吃飯也是理所應當。


    孟幼卿卻蹙起眉尖兒,吩咐長歌,“去叫廚房管事的嫂子來,將祖母今兒用剩的膳食都拿來瞧瞧。”


    長歌應了聲忙去喊人。不多時,變帶了廚房管事耿婆子過來回話。


    耿婆子緊搓著手,怯怯道,“給大姑娘請安。”


    府裏的吃食出了事,她這廚房管事頭一次要被問責。這會兒聽說姑娘有話問她,耿婆子心中惴惴不安,直拿眼打量張媽媽。


    孟幼卿摞下手裏的東西,似笑非笑地盯著她,“你瞧她做什麽?她臉上有東西?還是這毒是她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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