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幼卿稍稍抬眼,恰巧孫側妃的眸光移過來與她觸於一處。


    孫側妃生得一雙彎月眼眸,眼波流轉間似含了兩池盈盈春水,稍顯無辜溫順;但那春池裏又似含著若有似無的冷意,盯得人遍體生寒。


    她忙移開目光,“多謝太子妃抬愛。二殿下龍章鳳姿,臣女不敢與之比肩。”


    皇後與太子妃做這一出戲,如此殷勤,不過是為著平南伯府日後與東宮一黨同氣連枝,以皇室姻親之名捆綁,日後好為太子效力。


    她目光平靜地掃過王薔的麵容,那芙蓉麵上笑意盈盈,幾乎與前世安撫她時的笑臉如出一轍。


    她如今為太子鞠躬盡瘁,可知日後也會是那般下場。


    孟幼卿默了默,又道,“若與二位殿下比肩,臣女自愧不如。”


    “孟姑娘自幼美名遠揚,何須自謙。”王薔聽出她話裏的疏離之意,麵上停了一瞬,改口道,“學堂如今可有短缺之處?”


    孟幼卿垂下眼簾,“多謝殿下記掛,倒還好些。”


    “聽聞前兩日有人去學堂鬧事,虧得你有膽識,沒叫他們唬住。”


    王薔似聊家常般幽幽提起,“不過你終究是女兒家,若總被那樣的人纏住也不大好,總歸需有個人幫襯。母後,”


    她轉向鳳座上的皇後,笑容豔麗,“兒臣想著,璟渝博學多才,又喜歡有孩子們打交道。不如勞動璟渝常去幫襯罷,也算是為您盡一份心意。”


    孟幼卿眼瞼動了動,將眸中那抹嘲諷盡數遮去。


    三皇子被貶出京後,眾臣商討巡防營節製權該落誰手;


    皇帝本就有心交由一位皇子監管,隻是四皇子母家出自軍中,五皇子年紀又太小,這節製權丟來撿去,最終落入無母家幫扶又從不涉軍權黨爭的二皇子手中。


    如今二皇子府步步高升,漸有實權的皇子隨意受她指使,便是帝後容忍,她也不敢輕舉妄動。


    孟幼卿不動聲色道,“怎敢勞動殿下金尊玉體?”


    皇後卻點了點頭,直誇王薔有心。一時吩咐了宮人布菜,銀盤玉盞間,珍饈佳肴逐一呈現於長案之上,香氣撲麵而來。


    孟幼卿狀似不經意地掠過那些繁複精致的金碟銀碗,最終落上身側之人腰封上的香囊。那香囊做工精致,裏頭散著若有似無的“芙蓉雪”,與孫側妃鬢間的香氣如出一轍。


    她便可以避遠了些落座。孫側妃見狀眼波流轉,忽地開口,“兒臣進宮前曾隨一位鄉野郎中學習藥理,他與兒臣師傅是同宗師兄弟,也算與兒臣有半師之誼。


    “隻是他向來居無定所,將錢財視為身外之物,可憐年過半百也無傍身之物養老。


    “兒臣想著若是將他老人家接來京城,一來便他頤養天年;二來,也可請他老人家收徒教醫,也算傳下衣缽。”


    孫側妃入宮前便算是半個醫女。當日二皇子狩獵時跌下山崖時正值孫氏在崖底采藥,便將其救回家中悉心照拂。


    這一來二去便動了郎情妾意,以至後來回宮之後二皇子冒著頂撞帝後的風險執意娶她入府。


    再後來太後頭風發作,太醫院一眾太醫束手無策時,這位孫側妃親力親為,為太後解去那久年病疾,這才坐穩那側妃之位。


    她如今一提,皇後思量一瞬,稍稍抬眼,“既是與你師父,何不寫書信請來?”


    孫側妃柔柔笑道,“兒臣這位師父性子古怪,不貪權貴不喜人煙,怕是需人親自去請來才好。


    “原本該是兒臣親自前往,可惜兒臣從去歲起便一直病著,到如今尚未見好。兒臣想著孟姑娘驚才絕豔又有膽識,不如孟姑娘代勞,若真能請先生上京自然是最好不過的。”


    孟幼卿手指一頓。


    若孫側妃真有此心早該將人請來,她請不來,自然還有二皇子;便是二皇子沒有臉麵,自然還有皇後與太後。那郎中性子再古怪也未必敢違抗皇命。


    怎的都可請來,偏要耽擱至今日。


    她似笑非笑,“既是皇妃娘娘的師父,臣女哪敢造次,隻怕要惹得老人家更不快了。”


    孫側妃彎著眉眼,鬢間紅寶石纏枝步搖熠熠生輝,為她寡淡的妝容添了些許豔麗,“孟姑娘過於自謙了些,我倒覺得瞧師父必定會與姑娘相見恨晚。”


    “請不來也沒什麽,他醫術高明便該有些脾性,也不是什麽要緊事。”


    她話未說完,皇後輕啟朱唇,溫和道,“幼卿,你才情出眾,更有膽有識,本宮甚是欣慰。璟渝若能助你一二,也是他的福氣,不必拘束。”


    孟幼卿忙道,“多謝娘娘記掛。”


    皇後似極滿意她的順從,使宮人送了湯來,“瞧你,總是這麽恭順,倒叫本宮不忍心說你什麽了。”


    ...


    等用過午膳後,皇後又差人備了暖轎送孟幼卿出宮回府。一回來聽下人說伯爺傳來書信不大好,她連衣裳也沒來得及換,便直奔正院。


    孟常尋這會兒竟也在正院,隻是與宋氏一樣皺著眉,臉色都不大好。


    她心裏猛地一沉,將手爐都撂給長歌流賦,自行進了暖閣,“聽聞父親傳來了書信,母親不大歡喜麽?”


    她揮退下人,睨著母親的臉色輕聲問道,“是父親回京耽擱了麽?”


    宋氏便將書信遞給她瞧,眼眶似有些紅腫,“你父親他……”


    她哽咽半晌,終究滾下淚來。孟幼卿忙接過書信展開一瞧,立時皺眉,“怎會遇上山匪?”


    那信是孟偃隨從所寫,孟偃與靜王在揚州返京路上遭遇山匪,與山匪打鬥時靜王受了重傷,孟偃不知被山匪綁到何處,如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因涉及皇室,出事之後隨從快馬加鞭送回書信來,今日一早便擱上宋氏的案頭。


    宋氏心下擔憂,已是掩麵急哭起來。孟幼卿忙撫上母親的肩,“沒有尋到屍身就不算出事,父親未必有事,母親先定一定。”


    孟常尋頷首附和,“兒子深知您心中的憂慮與掛念,您若是不放心,兒子就替您跑一回揚州,將父親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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