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伯心中早有提防。


    知貴客在此,禮數周全,溫縣令見有本地才俊也頗為自豪,主動向馬文誠介紹梁山伯,更將梁山伯與馬文才比作萬鬆雙傑。


    馬文誠微微點頭,心中方知自家弟弟在萬鬆書院並非佼佼者。身為重鎮太守之子,竟和民間書院書生持平也算辱沒家風了。給梁山伯簡單讓座後,又看向自家兄弟一眼。


    看自家兄弟表情,就知兩人素來不合。既然今日來了也看看本地後生到底如何。


    隻見那羽觴順流而來,梁祝二人舉杯致謝,便不再說話了。幾位上客聊起古琴合曲別有風趣,隻是今日隻帶古琴,沒有琴師實在可惜。


    薑家舅舅連忙插話道:“今日如此美景,若無琴聲實在可惜,吾家小女善撫琴,不如讓小女為各位撫琴一曲如何?”


    說罷讓家仆拿出一把上好的古琴,擺在薑楚喬麵前。


    表姐明顯有些愣住,但見琴已擺好。眾人皆看向自己,便克製自己怒火,笑問各位想聽些什麽?


    馬文誠便道:“既然薑小姐善撫琴,我們便有耳福了,小姐隨意撫來,合乎此景便好,”


    薑楚喬點頭示意,左手後按住琴弦,右手撥弦。


    一曲《流水》,深邃悠揚,音色寬廣。亦弱亦強,亦柔亦剛。時似小溪潺潺,又作大河湯湯。


    就連祝文文這樣五音不全的音癡,都能聽出這曲中奧妙。此琴聲令她眼含熱淚不覺神往。一曲罷,眾人皆拍手叫好, 舅舅滿臉得意,還做謙和狀。


    祝文文低聲問薑楚喬道:“表姐,你好厲害,我簡直太崇拜你了。你剛才太有魅力了,你彈琴我都想哭了。”


    薑楚喬抿嘴莞爾一笑。看了看一旁的梁山伯,滿眼得意。


    眾人皆歎之,馬文誠道:“都道琴有四美,一曰良質,二曰善斫。三曰妙指,四曰正心。我看薑家小姐四美俱全,薑小姐應該是五美,還有人美。”


    馬文誠此話像日落的太陽,而表姐的臉像天邊的火燒雲一樣。頭深深低著。


    舅舅擺手道:“小女拙資,實在一般。”舅舅說這話時,嘴快咧到耳後。


    眾人又是一番吹捧,自然也是看出薑莊主的用意。心思各有不同。


    史家莊莊主趁機乜斜對常夫子道:“都說薑家有女初長成,我也聽說常夫子愛女也是才貌雙全啊,今日怎麽沒有帶來。”


    常夫子不屑地說:“我家小女隻不過是讀幾本書罷了,哪能登此雅堂。對了,史兄,我聽說你家愛女也過及笄之年,怎麽不領出來見見。”


    那史莊主知道薑家心思,心裏看不上卻想順道羞辱一下常夫子。沒想到,反被常夫子帶出自己女兒,實在難看。


    隻能打著哈哈,喝酒自飲去了。


    眾人還是一番恭維,隻有表姐薑楚喬頭埋得更深。原來舅舅把便表姐帶來是為了獻藝,更準確的是薑家為了獻出表姐這個人。


    表姐頭上雙支步搖,微微顫動,隻有祝文文一人看見。


    舅舅還在和眾人拱手觥籌交錯,祝文文見表姐絹紗袖口濕了,心中不免動怒。想站起來,一旁的梁山伯死死壓著她的手。讓她動彈不得。


    馬文才知是薑家想給哥哥房裏塞人,心中十分看不起薑家人的嘴臉。又見梁山伯死死按住祝英台,心中厭惡兩人關係。


    此時,馬文誠和州縣說起北方又起戰事。最近流民流寇多有發生,想問州縣又是怎樣應對。


    州府別駕,曹崢,也是半生埋在軍營。聽道說起北方戰事來了興趣,起身指出,州縣多布有官軍。城牆自是堅固,若是流寇融入,定能抵擋一陣。


    馬文誠此時拉出馬文才道:“小弟從小長在軍營,別的不說,論禦敵之術還是有些能耐,若是真有流寇進城。盡可以用我二弟,若江州兵力不夠,也可讓小弟去豫州父親處借兵即可。”


    此話一出,席坐間鴉雀無聲。


    別駕曹崢道:“馬公子自是英雄少年,隻是公子前來是讀書的,怎能讓二公子前去打仗呢,江州雖不如豫州兵強馬壯,也不至於讓讀書的娃娃上前。若是這般,那我們這些軍曹都不要做了。”


    在座的幾位鄉紳立馬心領神會,也都笑著道別駕說得是。


    一旁溫縣令趁機道:“馬公子再怎麽說也是貴客,真要是有敵寇,哪裏有讓客人禦敵,主人家坐享其成的道理。江州自有人才,哪怕戰死也是江州人先去。”


    在座全是江州人,自然是團結一致的。皇家軍隊和本地各個莊主私養的部曲,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州府的官中軍基本上是抓壯丁抓來的,或是地方與外界打仗時的降兵。這批人基本上都是老弱病殘,雖然享有番號。大多是不情不願的。


    現在朝廷內鬥嚴重,外部五胡亂華,胡人搶走半壁江山,朝廷給的軍費極少,基本上軍在哪裏,哪裏供給。所以正規的官中軍實力不強。每個州府都有,大多是擺設。


    地方最強的是州府之下鄉紳士族大戶養的部曲兵。


    這些兵和官中兵完全不同,他們和莊主士族是幾代主仆或裙帶關係。大家本就是同鄉,自己的地是從莊主手中買的。又或者本身無地本身是莊主士族的佃戶。


    無戰事時,他們老實耕地莊主和莊主自是一家。打仗時,他們隻聽自家調遣,說是部曲兵,不如說是家奴。本地幾大姓氏聯合一起,便可保一方百姓,保自家的良田。


    鄉與鄉相連,縣與縣相通。州府衙門上幾乎全是本地鄉紳子弟,就算是空降一位上司,也是要先看當地幾大莊主的臉色。


    今日來一將軍府刺史,竟敢讓自家小弟承接江州軍防,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此時下人有事與溫縣令稟告。


    溫縣令用家鄉方言答複,在座的都是人精,也和溫縣令說起本地方言。此地方言與吳語相似。作為豫州來的弟兄馬氏兄弟及隨從,自然是聽不懂。


    一旦語言不同,雙方自然也就是有隔閡。這就是本地莊主給馬氏兄弟的下馬威。


    馬文才握拳有些發怒。哥哥馬文誠卻哈哈笑起來。


    搖扇對別駕道:“想必是各位父老誤會在下的意思了。我說讓小弟領兵不過是真有流寇,也請各位大人拉二弟一把。一是他就在本地讀書,本就該為自己書院出一份力。”


    說罷對著一眾人擠擠眼睛揶揄道:“家父本是武將,將來小弟從江州回去,自是要去我阿爺帳下的。若是有在貴有些名聲在外,豈不是也好服眾。家父也好安排的職位,也算自己履曆上有上一功不是?”


    眾人見他這樣說,是給自己和眾人台階下。便也改回官語,再次客氣起來。


    馬文誠此一次就為試探本地人的團結程度,以及江州的底線。今日見江州父老席間如鐵桶一般,席麵上就不能再說什麽了。隻能私下各個擊破。


    馬文才強忍了半天了,自己到最後竟竟成了哥哥口中搪塞他人理由。大哥無論做什麽事都是以家族利益為出發點,這位令他從小崇拜的哥哥似乎總會忽略他的感受。


    眾人推杯換盞中,他有些醉了。


    聽幾人又在說嵇康竹林七賢,今日在此也算是效仿賢達了。馬文才因在太守府長大,常聽父親罵那些歸隱之人為‘祿蠹’,多半是博了清譽。得到清譽自然又去做官,哪裏他們就是賢達。


    他歪坐席間,舉杯邀道:“世人都推崇竹林七賢,可哪個現在真正能做到隱退?真英雄自是上陣殺敵。整日喝酒賦詩躲在女人裙擺下又算什麽賢達?”


    溫縣令因上次鄉射一事就不喜馬文才的狂傲自據 ,今日這黃金口小兒又來掃興,不殺他的銳氣,他便當江州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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