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昌平給張仲平打電話,問他拍賣會的情況,要他不要當甩手掌櫃,說那個什麽時代陽光拍賣公司是新成立的,他有點不放心。張仲平很敏感,馬上問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麽問題。侯昌平說:“案子交出來了,本來我可以不管不問了的,但我老覺得放心不下,便以買家的名義打了個谘詢電話,沒想到他們愛搭理不搭理的,那個接電話的小姐好像很不熟悉業務,怎麽會這樣呢,嗯?”


    張仲平接到侯昌平電話的時候,正好在外麵吃完了晚餐回賓館。曾真一出電梯就跳到張仲平背上,要他背。他與侯昌平的對話曾真聽得清清楚楚。她從張仲平背上滑了下來,問張仲平怎麽啦,事情是不是很嚴重?張仲平說:“難說。”張仲平有個原則,就是從來不跟她談自己公司的事。那些事情都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說得清楚的,涉及到複雜的人際關係,外人也出不了什麽主意,幫不了什麽忙。出了江小璐的情況之後,更加是這樣。曾真明白他的心思,也從來不打聽。曾真說:“要不然我們先回去吧,別影響了你的工作。”張仲平說:“那怎麽行?大峽穀還沒去哩,還有白馬湖,聽說那裏又在鬧水怪,全國各地的記者來了不少。”曾真說:“我對水怪不感興趣,隻對你感興趣。”張仲平說:“胡總還要請我們看草裙舞、擺手舞呢,怎麽,不想我學技術了?”曾真說:“你早就是武林高手了。”


    張仲平在賓館總台結賬的時候,才跟胡海洋打電話,告訴他公司有點事,得提前走。胡海洋說:“不是那件事吧?”張仲平說:“不是,是另外一件。”胡海洋說:“那好,我來送你吧。”張仲平聽到裏麵有搓麻將的聲音,就說:“算了吧,我們之間別講那個客氣了,你繼續玩吧。”胡海洋也不堅持,祝他們一路順風,便收了線。


    張仲平問總台小姐,發票可不可以空著不填日期。總台小姐說可以。張仲平就叫她別填了。他答應了曾真,這兩天住在她那兒。唐雯要是問起來,他就說還在擎天柱出差哩。


    曾真要張仲平先休息一下,她來開車,卻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曾真覺得這裏比湖南的張家界還美,趁著還沒有完全開發,可以買塊小地,到山裏過男耕女織的生活。張仲平說:“你不是不願意當農婦嗎?怎麽又想我當農民了?”曾真說:“這幾天我很快樂,我想,如果能這樣,哪怕是在這樣的窮鄉僻壤,我也願意,仲平,你願意嗎?”張仲平說:“你這個傻瓜。”


    剛出城不久,胡海洋打電話過來,問曾真有沒有駕照。張仲平說有,這會兒就是她在開車。胡海洋說:“那好,你就一直讓她開吧,要她開慢一點。”張仲平說:“怎麽說?”胡海洋說:“沒什麽,女同誌開車心細一點。好,就這樣,我掛電話了。”


    張仲平覺得有點莫名其妙,不明白胡海洋的意思,因為他平時可不是一個婆婆媽媽的人。曾真說:“你別七想八想了,他看咱們倆那麽親熱,知道你晚上肯定沒閑著,體力消耗大,精神不容易集中,怕出事。”張仲平說:“你還不是一樣辛苦?”曾真說:“隻有犁壞的的犁,沒有犁壞的田。再說了,我年輕,經搞”張仲平說:“嫌我老了?”曾真說:“是呀,你這討厭的傢夥。”


    中途張仲平要替換曾真,曾真不肯:“我又不是沒有開過長途,不累。再說了,這不是你朋友的交待嗎?”但在上高速公路以後,張仲平還是堅持著開了個把小時。夜裏在高速公路上開車最容易疲勞了,他怕曾真受不了。


    第二天,小葉上班遲到了。她沒想到張仲平會提前回來,張仲平沒有說她,趁著她幫他搞室內衛生,隨便地問了一下這幾天的情況。小葉說挺好的,沒有什麽事。張仲平說:“建國路勝利大廈的拍賣公告登出來了,沒有一點反應嗎?”小葉說:“有反應呀,我接到過幾個電話,按照你的意思都轉到徐總他們公司去了。”張仲平說:“留下競買人的電話號碼沒有?”小葉說:“留了。”張仲平“嗯”了一聲,想了想,裝著很隨意的樣子,說:“如果有人來找我,別說我回了,也別說我沒回,讓他打我的手機。”小葉望了張仲平好幾眼,點了點頭。張仲平這樣吩咐小葉,是怕唐雯打電話到公司找他,但願這是多此一舉。唐雯不是小雞肚腸的人,他說什麽她一般都相信,不會七拐八拐地去核實他講話的真假,但這種事情誰又敢百分之百地打包票呢?


    張仲平沒有跟徐藝打電話,直接去了時代陽光拍賣公司。


    徐藝很悠閑地在公司裏看報紙,張仲平問他情況怎麽樣了。徐藝說:“打電話谘詢的不少,打保證金的還沒有。”張仲平說:“還有三天時間,估計會不會有人來辦手續?”徐藝說:“難說。”張仲平說:“這麽大的項目,別人還要做可行性論證,照道理應該跟拍賣公司直接接觸了。有這樣的買家沒有?”徐藝說:“還沒有。”


    徐藝爭取做主拍單位是經過了慎重考慮的,可以說付出了一定的代價,占一個主拍單位的虛名畢竟顯得意氣用事。對他們公司來說,這是接受法院委托的第一筆業務,隻能做好,不能做砸。否則,就是別人再怎麽想幫你,也會不放心。因為法院直接麵對申請執行人和被執行人,眾目睽睽的,活幹不好或者拖泥帶水的,不等於是給法院添麻煩嗎?其它的還有什麽可談的?徐藝又不傻,對其中的厲害關係應該很清楚,應該不大可能輕意去冒這種風險。


    當然,拍賣公告刊登出來以後沒有一點反映的情況也是有的。拍賣是一種市場行為,你總不能把人強行拉到拍賣會上來。即使有人辦理了競買登記手續,在拍賣會上卻不舉牌的情況,也很普遍。拍賣會並不像某些影視作品裏出現的鏡頭那樣,好像隻要一上拍賣會,就應者如潮爭先恐後。舉牌是那麽瀟灑的事嗎?要錢呢。到目前為止,張仲平感到奇怪的僅僅是徐藝的態度。他想起了龔大鵬。張仲平在擎天柱的時候曾經接到過龔大鵬的一個電話,那時候他的手機關機,後來開機從信息箱裏才知道。張仲平跟龔大鵬回過一次電話,沒想到電話通了沒人接。張仲平也就沒有去管他了,他覺得跟龔大鵬該說的話都說清楚了。龔大鵬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很倔,張仲平這裏說不上話,肯定會去找徐藝。徐藝的這種態度跟龔大鵬會不會有什麽關係呢?張仲平問:“上次跟你提到過的那個包工頭,找過你沒有?”徐藝眼光一閃:“你是說那個姓龔的?我看他腦子好像不好使。”徐藝揮了揮手,一副不屑一談的樣子。張仲平並不覺得龔大鵬神智方麵有什麽問題,他隻是鑽到了自己想法的死胡同裏輕意出不來而已。這對於一個農民出身的建築商來說,完全可以理解。徐藝這樣輕描淡寫地說到龔大鵬,反而讓張仲平的不安又增加了一份。


    張仲平說:“龔大鵬這個人還是要注意,他跟勝利大廈關係密切,也有些能量。”徐藝點點頭:“行,我會注意的。”


    張仲平起身告辭,徐藝也沒有特意挽留,甚至上次提到的請他看藝術品大拍拍品的事也沒有提。徐藝嘴上當然也還客氣,說一定按張總的指示辦。張仲平也就一笑,隨他去。


    張仲平從徐藝那裏沒有了解多少情況,就想跟龔大鵬見上一麵。


    張仲平跟龔大鵬打電話說:“怎麽啦,龔大老板?我的電話都不接了?是不是對我有什麽意見?”龔大鵬說:“哪裏話?是你不接我的電話吧?張總是我的兄弟,我怎麽敢不接兄弟你的電話?”張仲平說:“那好呀,你看什麽時候方便,咱們見個麵?”龔大鵬說:“可以可以,張總要接見我,隨時都可以。”


    龔大鵬說隨時都可以,真的約他卻找各種各樣的借口搪塞。張仲平多少有點生氣,這小子,當初為了見自己,可以大半天地在公司裏候著,這時候倒像個尾大不掉的人物了。


    張仲平想不出龔大鵬在他麵前擺架子的理由。


    拍賣會前一天晚上,龔大鵬才跟張仲平來電話,問他有沒有時間。拍賣公告中規定的報名時間已過,沒有一個競買人報名登記,也就是說,勝利大廈第一次拍賣會流標已成定局。龔大鵬曾經向張仲平要求推遲拍賣會的舉行,這在客觀上也已經做到了。這個時候兩個人見麵已經沒有了什麽實際意義。


    張仲平就跟龔大鵬在東方神韻大酒店一樓咖啡廳見了一麵,那個瘦高個子的青年跟著他,也學龔大鵬的樣,動不動就要跟人家握手。


    張仲平說:“龔老板找的那個台灣老板回來沒有呀?”龔大鵬說:“回來了回來了,我跟他說了你想見他的意思,可他說不忙,說這兩天正好有點別的安排。”張仲平笑了笑,沒有去糾正龔大鵬。張仲平當初的意思是,如果龔大鵬方便,可以安排他與那個台灣老板見個麵,看看他購買勝利大廈的誠意到底有多大。龔大鵬說:“沒有想到這次的價格會有這麽高。”張仲平說:“你怎麽會覺得價格高呢?裏麵土建成本就有你的伍佰萬,再加上土地成本和報建費七七八八的,這個價格不算高吧?”龔大鵬連忙說:“我還不希望價格高點?可是,我聽說大家購物有一種心理,叫買漲不買跌,勝利大廈停了幾年工,大家還等著跌價。聽說這一次如果拍不掉,就必須降價。”張仲平說:“不是必須降價,是有可能降價。主要看法院怎麽定。”龔大鵬說:“最低能降到多少?”張仲平說:“第一次拍賣會的程序還沒有走完,討論這個問題還為時過早。你是我的朋友,可以一般性的討論一下。我估計就是法院同意降價,下次拍賣,也得千把萬吧。”龔大鵬望著張仲平笑笑,沒吭聲。張仲平見他那個樣子,心裏一咯噔,卻故意慢悠悠地說了一句:“時代陽光拍賣公司的徐總對你印像很深呀,他怎麽說?”這時龔大鵬旁邊的那個瘦高個子青年突然插話,說:“徐總跟我們說下次能降到七八百萬。”


    張仲平和龔大鵬都沒有料到他會多嘴,不約而同地扭過頭去看他。龔大鵬使勁地橫了他一眼:“你這個和寶,你不說話會死呀。”張仲平笑了一聲,沒吭氣。


    勝利大廈在建工程的評估價是一千六百多萬,拍賣運作過程中,還有一個拍賣保留價的問題,也就是通常說的底價。一般說來,拍賣保留價比評估價低。為什麽呢?因為值多少錢的東西並不一定馬上就能夠賣到多少錢。因此,為了實現快速變現的目的,就必須在評估價的基礎上打折。打折的幅度是不一定的,《拍賣法》並沒有明確的規定,最後決定權還是在法院。


    操作法院委托的拍賣項目,中間隨時可能出狀況,所以拍賣公司一般都會想方設法盡快拍賣成交。在確保成交的前提下,再盡可能地讓成交價格走高。但是不管怎麽樣,拍賣保留價應該一直保密,否則,讓一個競買人事先知道拍賣保留價,卻對另外的競買人保密,就是一種信息不對稱,就會顯失公平。


    第一次拍賣的保留價是一千三百來萬,算是在評估價的基礎打了八折,應該不算貴了。不過,現在的人都很精明,知道法院委托拍賣的東西,如果第一次拍不掉,第二次多多少少會降價,所以幹脆就等到第二次拍賣的時候再來。當然,對於競買人來說,拍賣保留價的大幅度下降也是一把雙刃劍。誰也不能保證能夠按照降下來的拍賣保留價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因為賬其實大家都會算,對於你有吸引力的價格,對於別人可能同樣有吸引力,這樣的話,你就會多遇到一個競爭對手,競爭也就越激烈。你要想低價位買到拍賣標的,除非你能夠阻止別的競買人跟你競爭。


    說第二次拍賣會的拍賣保留價應該有千把萬,張仲平是在一千三百萬的基礎上再打一次八折測算出來的,這差不多也是一種慣例。被龔大鵬稱為活寶的瘦高個子說七八百萬,已經是評估價的百分之五十了,必須在一千三百萬的基礎上再打六折才能達到。活寶隨口溜出來的那句話,如果是真的,徐藝就有點不像話了,等於讓張仲平處在了一種十分尷尬的境地,龔大鵬會認為張仲平是在假心假意地應付他;如果龔大鵬認為他連這個價格都不知道,又會在心底裏看輕他。龔大鵬可能會這麽想,你還是協拍單位的老板哩,原來是聾子的耳朵配相的,人家主拍單位壓根兒就沒有把你放在眼裏,跟你談什麽事兒都沒有用。


    按照張仲平上次幫龔大鵬作的分析,成交價格越低,對龔大鵬越不利,除非龔大鵬真能通過徐藝讓那個什麽台灣老板以極低的價格買到手,同時獲得別的好處。設想一下,如果那個台灣老板真的能夠以七八百萬買下來,與張仲平預計的千把萬,就有二三百萬的價差。也就是說,龔大鵬既沒有舍棄那個與東方資產管理公司爭來爭去的蛋糕,暗中又為自己另外留了一塊自留地。連3d公司也成了被他們撇開的對像。算盤打得不錯,可是,他龔大鵬玩得轉嗎?


    徐藝從中得到的又會是什麽呢?拍賣傭金是按拍賣成交價計算的,拍賣成交價越低,拍賣傭金也就會相應減少。拍賣公司當然不會這麽幹,除非能夠得到遠遠高於正常傭金收入的其他補償。徐藝為什麽最終選擇了作傭金收入少五個百分點的主拍單位?他在一開始是不是就有通過旁門左道賺錢的想法?因為如果龔大鵬要玩鬼,是離不開徐藝的。


    難怪侯昌平會有那種印像。


    問題是,別的競買人如果也對勝利大廈有興趣,又怎麽能夠阻止他們來參加拍賣會呢?


    張仲平知道,千把萬的項目太好出手了,錢不是太多,又可以做得有模有樣。所以,在拍賣市場上是廣受歡迎的。3d公司拍過一兩單,每次都競爭激烈。徐藝是知道這種情況的,他會去玩這種拍賣人與某一個競買人惡意串通的火嗎?萬一落下把柄,不僅可以宣布拍賣無效,處罰還相當嚴重。


    張仲平感到與龔大鵬談話有點不投機。他想原來龔大鵬約他見麵,不過是為了虛晃一槍,或者說是為了更進一步地麻痹他。


    再坐下去就有點無聊了,張仲平起身跟龔大鵬告別。龔大鵬跟著起身,說他還要坐一會兒,等另外一個朋友。龔大鵬說:“我請張總,單我來買。”張仲平笑笑,隨了他。龔大鵬望著張仲平,欲言又止的樣子,但還是什麽也沒有說,隻是伸手抓住了張仲平的手。龔大鵬使勁地攫著它們,差不多是在跟張仲平較勁兒了。龔大鵬說:“張總我永遠把你當兄弟,請多關照了。”


    曾真經常怔怔地發呆,有時候還會幽幽地歎上一口氣。有一次,曾真伏在張仲平身上問他還有多久。張仲平莫名其妙:“什麽還有多久?”曾真說:“我們的愛呀,還能持續多久?”張仲平說:“西方有七年之癢之說,其實真正說起來,即使是沒有任何雜質的兩情相悅,保鮮期也就七個月吧。”曾真說:“七個月?”張仲平說:“是呀,七個月,雜誌上就是這樣說的,說男女之間的愛情保質期是二百一十天。三七二十一,不就是七個月嗎?”曾真說:“什麽狗屁雜誌?我怎麽沒有看到過?”張仲平說:“既然是狗屁雜誌,咱們就不去管他了。”曾真說:“你以前跟那些女朋友,是不是就是這樣的?”張仲平半天沒吭聲。曾真說:“老實交待,是不是這樣嘛?”張仲平說:“別急別急,我正在一個一個地算呢。”曾真說:“你別算了,我跟她們不一樣的。”張仲平說:“哪兒不一樣?”曾真說:“哪兒都不一樣,我比她們加在一塊兒還要好,好得多,好一百倍,好一千倍、一萬倍。張仲平,你除非是世界上最大最大的傻瓜,才會動心思想甩了我。”


    那天,曾真吃過飯將碗筷一收拾就開車出去了。她剛走沒半個小時,徐藝打來了電話,請張仲平到他們公司去一趟,說第二次拍賣的公告已經刊登出來了,有些事情需要通通氣。


    第一次拍賣公告刊登在白鹿都市報上,這是當地發行量最大的一份報紙,覆蓋麵很廣,徐藝那次做藝術品拍賣和國土局儲備土地的拍賣,選擇的報紙媒體就是它。3d公司發布拍賣公告,一般也都把它作為首選。但是,張仲平到了時代陽光拍賣公司才知道,第二次拍賣的公告卻選擇了省日報,這是一份主要麵向黨政機關和各基層黨組織的報紙,一般的企業是不訂的,而且外麵的報刊亭一般也不零售。


    張仲平說:“怎麽換成省日報了?”徐藝說:“有什麽問題嗎?白鹿都市報沒有省日報級別高,廣告可以打五折,節約成本嘛。”張仲平認為徐藝的理由不能成立,現在不是節約成本的問題。拍賣公告講究的是受眾麵,與報刊本身的級別沒有關係。張仲平不想一進門就和徐藝爭,忍了忍,說:“像這種事情,徐總是不是應該先跟我商量一下?”徐藝連忙說:“對不起對不起,這確實是我疏忽了,我向張總賠不是。其實還有一個原因,法院那邊催得急,那天本來也是先聯係白鹿都市報的,可是最近不是來了一個溫州的購房團搞一個什麽房地產交易會嗎?它們的版麵三天以前就預訂完了。”張仲平說:“那就更應該仍然選擇白鹿都市報了。做生意就是要紮堆,這是一個最簡單的道理。”徐藝說:“張總是不相信我的話吧?法院催得急是真的,白鹿都市報也確實沒有廣告版麵了。”張仲平本來想跟徐藝說,你剛才電話裏還說要跟我商量事,其實不過是把你做了的事告訴我一聲而已。但張仲平又想,徐藝都已經做了,再說又有何益?畢竟徐藝的搞法也不算違約。張仲平很快又發現了新的問題:第一次拍賣公告中要求的拍賣保證金是一百萬元,這一次增加到了五百萬元。張仲平用手指點著這一條,問徐藝是怎麽回事。徐藝又笑了笑,說這也是委托法院的意思。張仲平說:“委托法院管得倒是很具體。”張仲平知道,拍賣保證金收多少,《拍賣法》也沒有明確的規定,按照慣例,也就是拍賣標的現值價的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太低了,擔心買受人成交後毀約。太高了,等於抬高了競買人的門檻,而且資金在賬上打來打去的,也挺麻煩,因為最終的買家隻有一個,其它競買人的保證金要求迅速退回。徐藝又像是反問又像是辯解似地問了一句:“這不會又有什麽問題吧?”張仲平心想,你把什麽問題都往法院那兒推,我要說你的做法有問題,你轉背到法院裏去說,說不定就成了我對法院編排不是,這種傻事我才不會做哩。便笑著搖了搖頭:“話是這麽說。徐總,公告已出來了,再討論這些事已經沒什麽意義。不過,據我所知,這好像是貴公司在法院接的第一筆業務,又是在建工程,情況比較複雜,咱們可得一心一意把活幹好呀。”徐藝說:“張總真是語重心長呀,你放心吧,違法亂紀的事,誰敢幹?我們做拍賣,這是最起碼的要求吧。”張仲平說:“那就好。”


    徐藝要拉張仲平一起去南區法院拿第二次拍賣的保留價確認書。這讓張仲平警惕起來。他又想起來了那個活寶的話,覺得徐藝越來越形跡可疑了,還拉他來打掩護,心裏不爽,就讓他一個人去。徐藝說:“還是一起去吧,免得張總又誤會。”這話讓張仲平心裏直窩火,明明是你做得不地道,倒好像成了我斤斤計較似的。但張仲平還是忍住了,兩家公司合作,磕磕絆絆的事總是免不了的,徐藝隻要不是太出格也就算了。


    到了南區法院,執行局的沈建偉交給了他們倆一個密封好了的信封,他先遞給徐總,徐藝示意他給張仲平,張仲平推辭了一下,接過來,轉手又給了徐藝。信封封著,要到開拍賣會的時候當場拆封,因此,張仲平並不知道拍賣保留價是多少,沈建偉當然是知道的。徐藝也應該是知道的,否則,和寶那句話從何說起?剛才徐藝為什麽要推那個信封?不就是掩耳盜鈴?不過,張仲平打定了主意,能裝傻就裝傻。他徐藝玩不玩名堂,是他的事。反正張仲平該說的話也都說了。張仲平為這件事劃了一條底線,拍賣活動絕對不能違背《拍賣法》,至少在程序上要經得起各方麵的嚴格檢查。3d公司絕對不能夠被牽扯到違反拍賣程序的套子裏去;在這兩個前提下,徐藝要打什麽擦邊球,他可以裝傻,即使這種裝傻要付出少收一部分傭金的代價。還有,就是要在適當的時候提醒徐藝一下,他張仲平隻是在裝傻,而不是一個可以被人家當猴耍的傻瓜蛋。


    曾真打手機問他在哪裏,張仲平離開沈建偉辦公室,來到走廊上,說了。曾真又問他晚上有什麽應酬沒有,張仲平說暫時沒有。曾真說,那你能保證一定回家吃晚飯嗎?張仲平想了想,說我盡量吧。


    過了不到半個小時,曾真又來了電話,說:“老公,你回家的時候,沒有我的命令不準開門。”張仲平說:“為什麽?你今天神經兮兮的,搞什麽鬼?”曾真說:“你乖乖地聽話就行了。”


    張仲平的心被曾真弄得吊起來了,反而想早點回到她那兒去。這時徐藝也從沈建偉辦公室出來了,硬要拉他回公司去看藝術品大拍的東西。張仲平說:“還是不用看了吧,看了好東西我又會忍不住。”徐藝說:“要的就是你這句話,你張總還真得給我捧捧場。”張仲平裝著很不情願的樣子,隨徐藝回了他的公司。東西還不少,字畫、雜件、玉器、瓷器,也有上眼的。他自己送給葛雲的東西,卻沒有看到。難道還沒有送來?張仲平說:“征集工作還有多久?”徐藝說:“快了,到這個月的月底,還有十幾天吧。有中意的沒有?”張仲平說:“等出了拍賣圖錄以後再說吧。”徐藝說:“張總你隻管負責買,傭金我可以打折。”張仲平說:“為什麽打折?是不是覺得欠我的人情實在太多了?”徐藝仰著脖子哈哈一笑。


    張仲平心想葛雲真是一個沉得住氣的女人。不過這也許是健哥的意思,健哥可能要等香水河法人股拍賣的事最後敲定以後,才會讓葛雲往這兒送東西。那件事應該快了,健哥已經給他透了信,說順利的話也就這一兩個星期吧,正好跟徐藝征集拍品的時間對上。


    差不多到了下班的時候了,徐藝說:“一起吃晚飯吧。我把江經理也叫上。”張仲平說:“哪個江經理?”徐藝說:“就是勝利大廈拍賣的業務經理,大美女。嗯,上次你不是還問起過她嗎?我還以為你們認識哩。”張仲平開始還有點擔心,怕江小璐有意無意地在徐藝麵前暴露他倆的關係。聽徐藝的口氣,不像是知道底細的樣子,這讓張仲平放心了,心裏卻不免唏噓一回。張仲平惦記著曾真的事,更不會在這種時候與江小璐和徐藝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就說:“下次吧,說句實在話,徐總你是得好好請請我。”


    曾真又來了電話:“老公你在哪兒呀?”張仲平說:“我剛從徐總那兒出來。”曾真說:“還要多久?”張仲平說:“怎麽啦,你今天神神秘秘的,搞什麽陰謀詭計?”曾真說:“少囉嗦,你快點快點回家吧。”


    曾真早就躲在門後麵了,聽到張仲平的鑰匙在鎖孔裏轉動的聲音,便從裏麵把門打開了,卻隻打開了一條縫,曾真說:“你把眼睛閉起來,沒有我的命令不準睜開。”張仲平就乖乖地把眼睛閉了起來。曾真拉著他的一隻手,把他拖進房間,門砰地一聲關上了,又引導他慢慢地往房子中間走。她要他向左,他就向左,她要他向右,他就向右,她要他抬腳,他就抬腳。曾真說:“好啦,麻煩你老人家把眼睛睜開吧。”


    張仲平把眼睛睜開了。


    他看到他扭著頭在親她的脖子,她怕癢似地那樣笑,脖子有點縮,身體要躲不躲,眼睛要睜不睜的,又甜美又迷人,背景是擎天柱的飛雲瀑——那是一幅巨大的照片,占了客廳整整一麵牆。而他們兩個大活人這會兒正站在客廳的中央,周圍是一圈排列成心形的小小的紅燭,已經點燃了,正搖搖曳曳地燃燒著,紅燭的外圍是恣意盛開的鮮紅的玫瑰。


    張仲平怔住了,他看到曾真的臉上有飄忽的光的影子在跳躍。外麵正是暮色四合的時候,曾真卻沒有開燈。他想,同樣的光的影子也在自己的臉上閃閃爍爍吧。


    張仲平笑一笑:“怎麽。這麽隆重?”曾真說:“祝你生日快樂。”張仲平說:“我生日?”曾真說:“是呀,我看了你的身份證,你把自己的生日都給忘了?”


    張仲平的生日其實還要晚幾天。身份證上的是陽曆,他其實一直是過陰曆生日的。張仲平不便說破,一把將曾真擁進懷裏,在他的耳朵根底下輕輕地說:“謝謝你寶貝兒。”停了一下,把她的臉扳過來,看著她眼睛說:“牆上的照片是怎麽回事?”曾真說:“好不好看?”張仲平說:“好看。裏麵的男人真像是個采花大盜。”曾真說:“就是。打你這個偷花賊。”張仲平說:“可是,我怎麽不知道照過這樣一張照片?”曾真說:“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呢。”又把他往臥室裏拉。


    臥室裏的牆上也掛了七八張照片,有他們倆手拉著手一起朝前小跑的,有她趴在他背上,他一邊咧著嘴傻笑一邊背著她朝前走的,也有他摟著她的腰的,還有一張是他在給她送飛吻,很誇張,他的嘴撮起來,兩片嘴唇大的像豬八戒。臥室裏麵的照片大小各異,大的有掛曆那麽大,小的也有二三十寸,有意東倒西歪地掛在牆上。一律鬱鬱蔥蔥的背景下,是她和他陽光燦爛的臉。


    張仲平說:“什麽時候拍的?我怎麽一點都不知道?”曾真說:“你忘了我是幹什麽的?那裏有我的同行朋友呢。”曾真一提醒,張仲平好像想起來了,他們在擎天柱遊玩時,老是有那麽兩個人圍著他們轉來轉去的,當時心裏就覺得有點兒奇怪,卻也沒有當一回事。


    晚餐也早就準備好了。一份清炒百合,一份銀耳去芯蓮子羹,還有用一個小小的砂鍋熬的小米紅豆粥,當然還有生日蛋糕和一瓶法國紅葡萄酒,很有中西合璧的意思。曾真早把電腦打開,頁麵是他倆在同心岩前的合影,輕柔抒情的薩克斯在房間裏飄蕩起來。


    曾真說:“仲平,你開心嗎?”張仲平說:“開心,謝謝你小女生。”曾真說:“以後每年我都要給你過生日,每年都不一樣,都要讓你開開心心的。噢,不,當然不止是生日這一天,我要讓我們的每一天都開開心心的。”張仲平不敢看曾真的眼睛,急急地說:“我們跳舞吧。”曾真說:“要不要先吹蠟燭,許個願?”張仲平說:“等等,這會兒我不想吃東西。”


    張仲平其實不會跳舞,他說的跳舞,是摟著曾真在心形的蠟燭圈子裏慢慢地轉圈,慢慢地搖晃。他開始還眼睛對著眼睛地看著她,後來幹脆把眼睛閉上了。再後來,那些蠟燭一隻一隻慢慢地熄了,房間裏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刺鼻的氣味。張仲平輕輕地放開曾真,將房間裏所有的窗戶都打開了,讓夜的氣息和新鮮的空氣一起湧了進來。


    等到他們躺在床上的時候仍然沒有開燈。他們相擁著說話,有時候兩個人搶著說,有時候兩個人又同時都不說話,一同望著牆上的照片出神發呆。因為一直沒有開燈,他們其實看不清楚照片裏的影像。但他們好像又回到了擎天柱風景區鬱鬱蔥蔥的環抱中,又聽到了玉帶溪淙淙流淌的清泉的響聲。在那個還沒有完全開發的風景區,他倆自由快活,就像水裏的兩條魚。


    曾真說:“這樣,我每天早晨一睜開眼睛,就真的能夠看見你了。豬八戒背媳婦,瞧你,多傻呀。”張仲平說:“對不起,寶貝兒。”曾真說:“仲平你別這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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