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猝不及防。


    嚇得虞聽錦手中繩子都掉了。


    回頭一看,是守在門口的盤兒不知何時走進來了。


    “作死!不聲不響的嚇本宮一跳!”


    虞聽錦抬手就甩了盤兒一耳光。


    盤兒被打了個趔趄。


    卻也不敢分辯,連忙跪下說:“是禦前來人了。”


    什麽?!


    虞聽錦心頭一突。


    難道還真是皇上給賤婢送賞賜來了?


    她快步出去。


    盤兒給了緋晚一個安慰的眼神,匆匆跟上主子。


    內室再次隻剩下緋晚一個。


    她收斂驚惶的神色,把繩子從脖頸解下來。


    手指很疼,但動作很穩。


    其實,她一點都不怕。


    側頭看向牆邊穿衣鏡。


    鏡中映出她狼狽脆弱的身形,和脖子上淺淺一道紅痕。


    虞聽錦這廝,真是浮躁性子,竟在這個當口起殺心。


    又是這種錦繩。


    柔軟指腹摸索著觸感粗糲的繩子,緋晚想起前世。


    為虞聽錦誕下皇嗣後,她不能留在宮裏,原本是要被放出宮的。


    結果因為是龍鳳胎,皇帝喜出望外,直接打破和虞聽錦的約定,賞了她一個八品采女之位。


    不入流的品階,卻也算是小主了。


    產後沒多少天,虞聽錦破天荒允許她去看看孩子,召她進了內殿。


    她滿懷期待去探望自己懷胎十月,卻一出生就母子分離的一對兒女。


    進了屋扒開繈褓,卻震驚地發現,女兒脖子上勒著一根繩子。


    就是係床帳的錦繩。


    小小的嬰孩,臉色已經紫脹,張著小小的嘴巴像離岸的魚一樣艱難求生,哭都哭不出來。


    她驚得手忙腳亂。


    尚未把繩子給孩子解開,身後就是一聲爆喝。


    “住手!”


    皇帝臉色鐵青走進。


    身後跟著眼神得意的虞聽錦。


    禦前宮人衝過來,擠開她,救下了嬰孩。


    虞聽錦含淚抱過孩子,哭訴指責她為什麽這麽狠心。


    撥到她身邊伺候的宮女在眾人逼問下,“如實”召出了她計劃殺女嫁禍虞聽錦,掀翻虞聽錦後把兒子搶回自己身邊,母憑子貴的盤算。


    她驚恐分辯。


    卻語無倫次。


    那時候的她,拙嘴笨腮,怯懦畏縮,能辯出個什麽。


    繩子是她自己床上用的,宮女是她跟前的,人證物證俱在,又被皇帝撞個正著。


    廢去位份,她被打入冷宮。


    虞聽錦派人傳話給她。


    別想翻案。


    否則女兒脖子上的繩子,不知什麽時候還會套上去,下次可不一定那麽巧有人去救。


    她知道虞聽錦做得出來。


    皇嗣最重要,虞聽錦隻要保住男孩,女孩是可以犧牲的。


    她怕了。


    等皇帝事後反思,有些懷疑再著人調查時,她直接認了罪。


    就這麽成為罪婦待在冷宮裏,後來又獲罪去了辛者庫。


    往事嗬!


    緋晚閉了閉眼。


    為當初那個無能為力的自己感到痛心。


    她那時以為虞聽錦是壓在頭上的可怕高山,扛不過,躲不開,擺在自己麵前的唯有死路一條。


    後來見了天下之大,才知道所謂宮廷森嚴,也沒什麽可怕。


    看清了,也就能利用了。


    緋晚起身,將錦繩重新係回床角。


    這輩子她絕不會替虞聽錦生孩子,不會讓那小小的生命在狠心人手裏生死未卜。


    “嗬!你可真厲害啊,妹妹。”


    見了禦前來的人之後,回到內室的虞聽錦掐住緋晚下巴,恨不得將她捏死。


    可卻不能了。


    禦前內侍傳話,皇帝知道了春熙宮昨日的風波,打發人送了一碗甜湯過來。


    給春貴妃虞聽錦的,囑咐也要分給緋晚一盞。


    一盞湯不值什麽,卻是極大的體麵。


    證明緋晚在皇帝那裏並不是毫無印象、無足輕重。


    起碼他還願意像安撫受了傷的貓狗一樣,給點好吃的安撫她。


    她要是不明不白死了,虞聽錦現在還真摸不準皇帝會不會多問。


    “喝啊,這可是禦賜的,不借本宮的麵子,你下下輩子也喝不上!”


    虞聽錦親自舀了一勺湯,掐著緋晚的嘴巴給她灌進去。


    緋晚嗆著了。


    撲在地上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虞聽錦把勺子丟她頭上。


    “可見這天大的福分,你消受不起!”


    旁邊,盤兒悄聲提醒:“娘娘,陛下不是還吩咐,她既受了傷,就單給她收拾一個屋子養傷,再分個人伺候……咱們該怎麽安排呢?”


    虞聽錦臉色更加難看。


    不知是皇後多嘴,還是賢妃那幫人找茬,皇帝竟然知道緋晚在春熙宮住的是幾人間的下人房了!


    特意吩咐這麽一句,不是打她的臉麽?


    “怎麽安排?當然要按陛下的吩咐,給她好好安排,幹脆把本宮的主殿給她讓出來罷了!”


    盤兒連忙勸阻:“娘娘息怒,陛下心裏頭當然是您分量最重,緋晚給您提鞋都不配。


    說來說去,是雲翠昨日鬧得太凶,壞了宮規。陛下定是為了訓誡宮人們謹守規矩,這才看您的麵子稍微抬舉一下她,也是為了給您撐場子。否則,陛下哪會記得她呀?”


    一番話說得虞聽錦稍微氣順。


    哼了一聲,轉身落座。


    緋晚跪在地上姿態瑟縮,悄悄鬆了口氣。


    盤兒不管目的如何,奉承主子也好,踩死雲翠也罷,總之這回是幫了她一把。


    不然虞聽錦氣頭上不知又要怎樣折磨她。


    從正殿出來,緋晚回到房中休息。


    吃了些冷掉的午飯,喝點子半涼半溫的粗茶,她蓋著被子在床上養精神。


    今晚,有場硬仗要打。


    虞聽錦性子好強,肯定是要接住賢妃挑釁,到長樂宮去吃野參燉雞湯的。


    她有足夠的時間,去做重要的事……


    臨近傍晚,盤兒推門而入,端著晚飯。


    再次遣走了屋裏其他人。


    “給你的屋子我已讓人收拾好了,在後院西南角,有些陰潮,不過還算寬敞。眼下天熱,住那裏不會冷,等天氣轉涼的時候,你再想辦法求主子給你挪間暖和的屋子。”


    盤兒臉色溫和,語氣關切。


    如果不是認出那包藥粉的古怪,她看起來真的很像好人。


    “多謝姐姐。”


    緋晚含著眼淚吃完熱乎的晚飯,一臉誠懇道謝。


    好人壞人無所謂。


    這宮裏,好壞自來是難說的。


    對方示好,緋晚接著就是。


    “陛下還吩咐給你撥個婢女使喚,娘娘沒發話,我不能決定把誰給你,稍後再說吧,你先搬過去。”


    盤兒主動幫緋晚收拾東西。


    但沒什麽好收拾的,緋晚隻有兩身舊衣和幾樣零碎,打個小包裹,自己抱在懷裏就去了新房間。


    兩間朝北小屋,都是一丈見方,光線昏暗,家具簡單,一股子塵土潮氣撲鼻。


    顯然是虞聽錦故意不給她好屋子。


    但緋晚表現出很是感激的惶恐模樣。


    “我……我要去謝恩嗎?”


    盤兒道:“娘娘現在不願意見你,你不必去了,早點休息,我不讓人來打擾你。”


    臨走時她悄聲叮囑:“你要是願意去看看雲翠也好,回來就好好養傷。”


    緋晚點點頭。


    盤兒走了。


    接下來,真的沒人來打擾,想是盤兒已有吩咐。


    太陽落山,虞聽錦不出緋晚所料,果然去了賢妃的長樂宮赴宴。


    宮人們當值的當值,偷懶的偷懶。


    緋晚到下房提了半桶水,回房仔細擦洗身子,收拾傷處。


    養傷?


    她哪有時間養傷。


    多拖延一日,就會被虞聽錦多折磨一日。


    洗幹淨自己,她換上了藏在舊衣裏、從宮外買回的衣服。


    把宮女長裙套在外頭,緋晚趁人不備溜出春熙宮後門。


    許是盤兒刻意安排,她離開春熙宮很是順利。


    但卻不是按盤兒示意去見雲翠。


    沿小路,避著人,緋晚一路躲躲停停,來到皇宮西邊的荒僻所在。


    一個人跡罕至的廢舊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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