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勸她報官調查,或許能盡早找回女兒,畢竟寺廟裏雖然人來人往,但晚上能在香客廂房接近虞夫人的,畢竟是少數。


    讓公差把相關人等拘起來訊問,也許能查出不妥。


    虞夫人卻道:“這孩子是在廟裏生的,也是在廟裏丟的,說不定是冥冥之中佛祖的安排,我和這孩子的緣分就這麽幾天。萬事不可強求,我會盡力去找,但找不到,也是天意。”


    她拖著生產完還沒休養好的身子,爬了幾天山,到處找,沒找到。


    便在佛前給女兒點了一盞燈。


    祝孩子早登彼岸。


    還捐了一大筆香油錢。


    然後就離開了寺廟。


    虞夫人身邊一個老嬤嬤倒是比虞夫人還悲痛,沒跟著下山,當天跳崖死了。


    當時的知客僧覺著虞夫人不近人情,難以理解,主持告訴他:“世上萬般,皆有緣法,她不強求,我們也不可強求。便是女嬰找到,回到虞家,也未必是福。”


    寺裏的僧人們在虞夫人走後,又連接找了一些日子,山前山後翻了好幾遍也沒找到,這才漸漸罷了。


    後來倒是聽說,虞家又抱養了一個女嬰。


    虞夫人對女嬰極好。


    僧人們見過各種各樣的香客,雖覺得虞夫人心思奇怪,但還有很多人比她更奇怪,時間久了,此事也就不提了。


    “這些事,都是貧尼後來和寺中老僧相遇,閑聊談起,才些微知曉的。貧尼十八年前不知虞夫人丟女,寺中僧人們也不知道,那女嬰就在貧尼身邊。”


    惠真說起來,頗為感歎世間因緣。


    當時的惠真,在距離那座寺院幾裏路的另一個山窪居住,剛跟著廢舊庵堂的老尼剃度出家。


    有天,忽然村裏的獵戶送來一個女嬰,說是山上撿的。


    女嬰看起來剛出生不久,身體雖弱,繈褓和小衣服都很精致,不是尋常人家能有。


    惠真師徒兩個慈悲為懷,收養了女嬰,以米湯哺育,一麵托人去城裏打聽誰家丟了孩子。


    幾個月沒打聽到,女嬰卻漸漸長大,身體也不是很弱了。


    恰好有相熟的香客要收養女孩子“招弟”,惠真師徒知道對方是向善之人,便把女嬰交給了對方。


    女嬰隨著那對年輕夫婦在京城裏生活,夫婦擺小攤維生,女嬰便被放在攤子旁邊躺著,雖然風吹日曬,可有父母逗弄喂養,夫婦倆盼兒子,待她卻也不錯。


    惠真有次路過那攤子,見小女娃日漸長大,拿著撥浪鼓坐在養父手編的搖車裏開心地笑,便徹底放心。


    女娃兩歲左右時,夫婦倆回鄉奔喪,再沒入京。


    等惠真再見到緋晚時,已經是十幾年後,緋晚當丫鬟都好久了。


    惠真那時候,老尼師父早已坐化,她進了城裏的庵堂,當了寺監。偶然看到前去拜佛的緋晚,認出她手腕上淺淡的蜻蜓形狀胎記。


    很淡很淡,幾乎接近皮膚顏色的胎記,也許不能說明什麽。


    但緋晚的眉眼依稀有幼時影子。


    再詢問她出身來曆,聽到她講出養父母的名諱,惠真便確定了是她。


    何況,她一直帶著小時候繈褓料子做的隨身荷包,惠真認識那繈褓。


    惠真當時已經知道虞夫人丟女的事,於是帶著緋晚去了虞家。


    當時虞夫人一眼認出了繈褓布料。


    也記得緋晚手腕的胎記。


    “貧尼當時隻當骨肉相聚是喜事,誰知……”


    後來她收到緋晚悄悄托人送的信,說在虞家過得不好,想要跟她出家。


    她為此特意去虞府拜訪。


    卻被虞夫人冷淡打發了。


    “小主如今成了宮裏尊貴的人,也算是苦盡甘來。”惠真念了句佛號。


    緋晚合十還禮。


    “多謝師父……隻是,我還是不敢相信,自己是虞家的女兒……”


    她欲言又止,靜靜落淚。


    惠真道:“相貌胎記和繈褓,貧尼都記得。您的養父母名諱,跟貧尼師父當年交付女嬰的夫婦相同。所以貧尼相信您九成是虞家女兒,剩下那一成,隻是念著天下之大的巧合,興許在您故鄉的同州同府,有一對同名姓的夫婦,也收養了一個有蜻蜓胎記的女嬰?”


    誰都知道這種巧合幾近於無。


    賢妃在旁擊掌:“如此說來,昭妹妹一定是侍郎府的嫡出小姐了!”


    又困惑:“……可既然如此,為什麽虞家不認昭妹妹?讓她在府裏宮裏當婢女,在壽宴上還公然否認,這似乎不合常理。”


    惠真道:“貧尼所言,可在佛祖麵前發誓,無一字虛言。隻是昭小主養父母已逝,貧尼師父也早已坐化,當年撿女嬰的村中獵戶現在不知是否健在,一時卻也沒有人證。虞府若不認昭小主,貧尼並無辦法。”


    “陛下,叫虞大人或虞夫人進宮,問一問?”賢妃試探。


    蕭鈺沉了沉臉色。


    隻有惠真一麵之詞。


    沒有人證,也沒有物證。


    所謂繈褓布料,算不得什麽。


    若是虞忠夫婦說惠真認錯了人,也沒人能證明,緋晚就是虞家女。


    隻是……


    說到底,緋晚是不是虞家女,並不要緊。


    她來自張家李家還是虞家,他都喜歡。


    此事的關鍵是,誰要燒死惠真?


    “賢妃,你宣惠真進宮,想必對庵堂之火,也有些了解了?”


    蕭鈺淡淡問道。


    賢妃眼底劃過幾分得意,隨即用盈然笑意掩飾住。


    “回陛下,說來也巧,說不定是太後福澤庇佑,京兆府的公人日夜調查,在找到惠真沒多久,也找到了放火的人。隻是府衙的口供卷宗等,就不是臣妾能觀看的了,還請陛下宣京兆府尹細問。”


    “那就宣。”


    蕭鈺一聲吩咐,曹濱立刻出去傳旨宣召官員。


    長樂宮是內宮,蕭鈺起身離開,前往辰乾殿接見臣子。


    賢妃自然帶著惠真跟隨在後。


    緋晚作為當事人,也要到場。


    禦駕之後,賢妃儀仗,還有緋晚的小軟轎,宮人簇擁,隊伍浩浩蕩蕩。


    一時驚動了宮中不少人。


    於是,到了晚上,緋晚留在辰乾殿伴駕之時,宮中各處已經得到了消息。


    京兆府查明,太後壽宴當日,某街某庵的大火乃是人為縱火,為的是燒死一個叫惠真的尼姑,嫁禍給虞侍郎殺人滅口。


    為的是,扳倒宮中新寵昭容華。


    而從那縱火之人順藤摸瓜查出來的,幕後主使竟是皇後娘家一個親戚府裏的管家!


    “陛下,皇後娘娘求見。”


    曹濱小心站在內殿門外,輕聲稟報。


    緋晚正在給皇帝篦頭發,立刻放下了篦子,“嬪妾告退。”


    腕子卻被皇帝拉住。


    “你不必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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