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娘娘金安。連日不見,娘娘身子可好些了?”


    鳳儀宮,賢妃來訪。


    草草對著皇後行了個禮,便自顧坐到了鳳椅下首第一把椅子上。


    靈瓏一直扶著她,她推開靈瓏的手:“不用這麽小心,皇後娘娘宮裏的凳子椅子總不能個個都不結實,摔了昭妹妹,再把本宮摔一次,那還得了?”


    皇後端坐鳳椅,麵含微笑,聽了賢妃譏諷也不作反應,仿佛聽不懂似的。


    命人上茶,端細巧點心,如常招待來客。


    甚至不問賢妃來幹什麽。


    賢妃左一搭右一搭閑聊了一會,夾槍帶棒嘲諷不停,發現皇後油鹽不進,一點羞惱都沒有,心下奇怪之餘,也覺得沒什麽意思。


    便懶得再說閑話,直接說明來意。


    “嬪妾協理後宮,也有些日子了,越發上手。眼看到了月底,該是內務府以及各宮各院核賬的日子,嬪妾因此來跟娘娘商量——


    既然娘娘在病中,身體不支,精神不濟,這回核賬,就別來煩擾娘娘如何?讓各處把賬核對好,統一送到嬪妾那裏匯總去。


    還有下個月月初的新賬、各處分撥東西、嬪妃宮人們的俸祿月錢,娘娘想必也沒精力支應,一並由嬪妾代勞了吧?”


    宮中事務管理,日常瑣碎、臨時急事的處理,現在都是賢妃管著。若是連月初和月末的盤賬發錢都交給她,那她就成了實際上的後宮之主了。


    須知一家一府一國,最要緊便是銀錢分配。


    這相當於,她在向皇後索要最後的權柄。


    若皇後連這個都交給她,那麽自己便真成了空架子。


    “賢妃娘娘,我們娘娘身體日漸好轉,這些事不勞煩您,還是由……”


    “白鴛。”


    侍女白鴛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皇後沉聲打斷。


    白鴛連忙住口,臉色一紅,知道自己又說錯了話。替主子見機行事方便,她總是不如原來的白鷺。隻得退後,低頭不語。


    賢妃卻不放過她,笑笑地道:“叫白鴛是麽?和剛死不久的白鷺一樣,都是水鳥呢。隻是鷺鳥自然是白的,鴛鴦卻是彩色的,哪來的白色鴛鴦呢,這名字聽著不通。”


    白鷺因壽宴戲子蔣榴紅之事,在刑房受拷打,重傷送到了居養院,前兩日剛死。鳳儀宮的掌事大宮女淒慘至此,因為案件由曹濱公公親自過問,滿宮裏沒人敢議論半個字。


    大半人不知她為何受刑為何而死,少數知情的以為是她名節有汙,更少的人知道些疑影,似是牽連了皇後暗中害賢妃的事,但具體如何,曹濱不說,刑房的人不提,誰也不敢仔細打聽。


    這種事,總是忌諱。


    白鷺和幾個宮人受刑而死,死得不明不白,悄無聲息。


    賢妃此時故意提起白鷺,顯是在紮皇後的心。


    皇後卻是依舊保持著溫和的微笑,仿佛事不關己。端然的臉上透著一層疏離,蒙著虛假透明的殼子似的,直讓賢妃一頭霧水。


    怎地,奪權她沒反應,用壽宴之事刺激她也沒反應,這皇後是“養病”養傻了不成?


    “白鴛,不是白色鴛鴦,是寓意白頭偕老。鷺鳥之高貴,鴛鴦之堅貞,皆可比擬女子美德。臣女常聽人稱讚賢妃娘娘出身簪纓世族、詩禮傳家,怎地連這個也不通?”


    忽然一聲嬌憨的笑,臉龐圓潤的嬌小姑娘,從內室捧著一瓶插花俏生生走出來。


    依禮朝賢妃福身問安,便笑盈盈站在了皇後身邊。


    “阿姐,您瞧這次我插得如何,是不是大有進益了?”


    她一身鵝黃色的輕紗長裙,同色錦帶束起腰肢,展露姣好而輕盈的身段。裙幅上點綴著金絲繡成的小小水仙,嬌豔吐蕊,襯得整個人靈動俏麗。


    賢妃嘲諷皇後半晌未得反擊,覺著無趣,此時乍然被個小姑娘搶白了,又登時生怒。


    眯起丹鳳眼,仔細打量這姑娘一瞬,賢妃幽幽地笑了。


    “這就是娘娘家裏的妹子吧?聽聞前日鄭夫人進宮探視,因為擔心娘娘鳳體,特意留了個女孩在宮裏給娘娘侍疾。嬪妾還好奇,是個怎樣的女孩子呢,竟能幫娘娘養病不成?今兒這麽一見,還真是個伶俐姑娘,說不定,真能讓娘娘‘病情’減輕呢!到時候,陛下想必也高興。”


    賢妃今日來,一為要管賬權力,另則,就是想看看皇後留在宮裏的妹子到底如何。


    後妃們留家中女孩在宮裏,還能有什麽心思?向來是估摸著自己後半生無寵了,找個親近人來爭寵固寵。


    皇後“養病”之時弄個妹子進宮侍疾,什麽盤算,昭然若揭。賢妃向來瞧不上皇後容貌,覺得比自己差遠了,因此並未把她妹子放在眼裏。


    誰知此時一見,心裏頭就翻騰起來。


    這丫頭竟然比皇後好看得多!


    嬌嫩俏麗活潑,很有當初虞聽錦初入宮的感覺,而且比虞聽錦漂亮。聽談吐,看眼神,又比虞聽錦聰明。


    是皇帝喜歡的那一類。


    “鄭姑娘多大年紀了,怎麽稱呼?”賢妃眯著眼問。


    “回娘娘,臣女年十五,家裏行四,閨名珠儀。”


    鄭珠儀笑得天真明媚,絲毫沒被賢妃眼神的威懾嚇住,口齒清晰,不卑不亢。


    賢妃挑了挑長眉,“倒是個好聽的名字,年紀也正好,脾氣也正好,本宮很是喜歡你。”


    遂褪了手上一隻櫻粉色的玉鐲給鄭珠儀做見麵禮。


    鄭珠儀稍微推辭一輪,便大方接受了。


    賢妃和她聊了一會,彼此互為攻守,鄭珠儀伶牙俐齒,若不是賢妃地位高不容她過分造次,還真被她壓製住了。


    “那皇後娘娘專心養病,嬪妾不打擾了。管賬的事,明日嬪妾回了陛下,便這麽定了吧,娘娘若有什麽想法,和陛下再商量便是。”


    賢妃話也說到了,人也見過了,不耐煩再待著,起身走人。


    直接搶了權柄,不給皇後商量的餘地。


    皇後卻也不惱,笑笑地命人送賢妃出去。


    待賢妃走了,鄭珠儀收起臉上的笑,義憤填膺地說:“阿姐,沒想到她竟這樣無禮,我在宮裏這段日子,一定不會讓她欺負阿姐的!”


    皇後眼波深深地看著四妹。


    她不許家裏送妹進宮,母親還是親自帶四妹來了。


    也好。


    因火燒惠真的事,陛下厭了她,叫她長久養病。


    這丫頭進來,說不定,能攪動一池春水,破了眼前的僵局。


    “你小姑娘家,不要招惹賢妃,她畢竟是四妃之一,地位尊貴。”皇後習慣性吞下所有的委屈憤怒,隻露出平和端莊的笑容,連番打擊之後,她笑得越發溫慈了。


    “既進宮來,也不要日日在本宮跟前拘著,天氣好的時候,去禦花園多轉轉吧。”


    皇帝去內宮時,常會路過那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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