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桑那晚離開劍月回到房中,和衣躺下,回想與劍月相遇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淚如泉湧。他理解劍月的心情,更舍不得在此時離開,但父命難違,重擔在肩,不得不離開。


    此時,他真希望自己就是行走江湖無家可歸之人,這樣便可毫無牽絆地陪劍月在梅隱園共度此生。想起科爾沁與漠北的聯姻心如麻亂;想到劍月的真純心淚奔湧……。


    他慢慢起身,坐在炕床旁,開始為劍月寫信……。


    整夜未眠的他,在星月燦燦的寅時,將信悄悄塞到劍月的門縫裏,走出了梅隱園,踏上了回鄉的路。他不忍心看到劍月離別時傷心的眼淚,他沒有當麵告別的勇氣和定力,在抒寫了自己的心語後,便編造了父親祭日將至要回鄉祭祖祭父母,祭奠完即刻趕回。


    劍月每天都會將信看上好幾遍,臨睡前讀信,然後枕著信入眠是每天重複的安心之癡。望穿秋水的劍月,在眺望遠方的杳鴻裏有怨恨也有賭氣,但更多的是擔心。劍月更加理解逸荷每次漢卿外出時的難以入眠。


    柴桑回到科爾沁,父母有說不完的話,也有更多的老聲長歎。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成家才會立業,等你娶了親,我便把科爾沁的大事交給你。你一天不成親,我這心就一天不踏實。”


    “科爾沁和你年齡一般大、比你小的男子都成親了,近來上門給你額恒度(妹妹)提親的人不斷,但她總說等你成親後再考慮自己的婚事。你這樣磨蹭著,耽擱了我呼恒(女兒)的終身大事,也耽擱了我抱孫子!速速迎娶成家,不然就別再走出科爾沁半步。”


    麵對父母鄭重其事下通碟的堅決,柴桑心裏極為沉重,心頭不斷閃現著劍月深情、嬌嗔、幽怨的美麗眼睛。


    “緩緩吧!我還沒有做好迎娶新娘的準備。”


    “要你準備什麽?隻要你點個頭,我和你額吉(母親)會安排好一切。科爾沁草原等我莽古斯大貝勒的婚禮已經太久了。”


    “要你操什麽心?你就等著你阿布(父親)帶你去漠北行禮,然後穿新衣戴新帽做新郎吧!”


    二老對婚禮的憧憬和喜悅,更加重了柴桑的心理負擔,他跪下行長禮說:“建州女真日益強盛,必會雄霸草原,與之聯姻,才是科爾沁興旺之路。”


    “你已定了漠北之親,怎可更改?若棄漠北聯女真,必遭蒙古人唾棄。”


    “二老聽我把話說完,我說的聯姻是妹妹薩仁,她不嫁的理由其實是對皇太極仰慕已久,她把名字改為哲哲,是因為皇太極的生母孟古的乳名叫哲哲,鍾情到如此地步,她會嫁別人嗎?”


    “好啊,你們一個不娶,一個不嫁,莫非要讓我們斷子絕孫嗎?”


    “繁衍後代固然重要,但沒有互相愛慕的婚姻,何嚐不是一種痛苦和煎熬?”柴桑說完深深歎了口氣。


    知兒莫如母,柴桑的母親仿佛從兒子沉重的歎息中明白了什麽,望著滿眼憂鬱的兒子說:“從你定親的那天起,你就沒有再選擇的餘地,感情可以培養,任憑你遇到多麽心愛的姑娘,她注定隻能做側室,若是漢人家的姑娘,連側室也不得做。”


    當柴桑的目光與直視他說話的母親犀利的目光相遇時,他心裏打了個寒顫……。


    柴桑踏上了建州女真找皇太極之路,這就是哲哲1614年嫁得如意郎君皇太極的因緣際合……。


    辦完妹妹與皇太極的大婚,父母因十分高興滿意,便在柴桑去過漠北後,應允其再回中原行走半年的請求……。


    努爾哈赤稱汗的前一年(1615年)七月十五,正是皇太極的外祖母楊泓韻七十大壽,楊泓韻十分思念外孫皇太極,也非常想見到外孫媳哲哲,便偷偷捎信給努爾哈赤,讓他屈尊帶兒子兒媳前來祝壽。曆經滄桑的老人知道,唯有兩家和睦相處,才是葉赫得以生存的維係。老人家清楚,葉赫聯合女真及蒙古九部聯軍滅努爾哈赤的戰爭始終是努爾哈赤的心病,若她在世時不能冰釋前嫌,便會埋下葉赫灰飛煙滅的大隱患。


    努爾哈赤接信後十分理解嶽母的苦心,也十分重視祝壽之事,便備了厚禮,帶了皇太極夫婦於七月十四黃昏到達葉赫部。


    迎接努爾哈赤一行的不是開門迎客的熱情,卻是城門緊閉的拒人千裏。努爾哈赤請門官傳報,被授意過的門官說:“葉赫的門從不向仇人打開!”


    努爾哈赤以祝壽泯恩仇的真誠高喊納林布祿開城門時,卻迎來了萬箭齊發。幸虧之前做了防備,努爾哈赤一行才免於死難,逃出葉赫。半道被楊泓韻派來的人截住,交給努爾哈赤一個香袋,並捎上老夫人請努爾哈赤一定大人大量的請求。氣憤至極的努爾哈赤在看到香袋中的書信後,情緒穩定了下來,一言不發地踏上了歸程……。


    “我是老了,不中用了,可我知道怎樣保護葉赫的兒孫們。你父親撇下我走了,孟古走了,臨走時想見見我也被你擋住了。如今,東哥也被你逼走了,娘這一輩子經曆了太多的生離死別,若不是放心不下你和金台吉,我早該走了。我強撐著活到今天,就是要用這把老骨頭促成葉赫與建州化幹戈為玉帛。可你怎麽一點不懂娘的苦心啊!”一向堅強沉默的楊泓韻,走到長子納林布祿跟前涕淚憤言。


    “娘,你忘了努爾哈赤將我兄長布塞剁成兩截的事了嗎?最可恨的是他隻讓我葉赫拉來了下半截,兄長身首異處不得超生,血濃於水,兒子不能不念兄弟情義,更消不了對努爾哈赤的殺兄之仇。”納林布祿背著手說話,滿臉怒氣。


    “你和金台石是皇太極的親舅舅,若兩家和平相處,努爾哈赤和皇太極會念姻親和血脈之親,葉赫便會安泰無恙。你若一意孤行,便是敲響了葉赫滅亡的喪鍾呀!


    “母親不必長別人的誌氣而滅自己的威風,你應該交代兒子善待教誨皇太極,不要讓他隨努爾哈赤將來落得個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


    “你,你太自不量力了。”楊泓韻指著納林布祿大聲斥責。


    “嬸娘何必動這麽大的氣?不是媳婦多舌,我看嬸娘的心是長偏的。我們命苦,公婆走的早,布塞沒有爹娘疼,為了葉赫落得身首異處的下場,沒有血緣關係的嬸娘,自然無法感同我和我身掉下的肉們的錐心之痛。但納林布祿、金台石和他們的孩子是你的親骨肉呀,你口口聲聲東哥、孟古,時時處處皇太極,難道隻有女兒、外孫才是嬸娘的心頭肉?”


    布塞遺孀一番似是話趕話的合情合理的抬是論非,讓在場者心裏都有了極大的震動。納林布祿的妻子將過來攙扶婆婆的手縮了回去,楊泓韻暈倒在丫鬟的肩上。


    “哥哥,你少說兩句不行嗎?母親經的事比我們吃的飯多,她總是在為葉赫的太平操心。”聞訊趕來的金台石不好說大嫂,抱起母親向外邊走邊說。


    楊泓韻被金台石抱回房間後一病不起,臥床一年後,她自知大限已到,便將納林布祿和金台石喚到床前,聲音微弱地說:“娘沒用了,做不了葉赫的主了,娘隻求你們找來我的東哥,我見她一麵後再去見你們的爹。”


    東哥回到了葉赫,母親望著剃度後更顯沉靜莊嚴相的東哥百感交集。重病中的母親將一把鑰匙交給東哥,示意她打開鋪蓋櫃的第一個抽屜,東哥取出了用母親結婚時的蓋頭包起的自己的嫁衣,那是她當時與母親一針一線縫製的要與努爾哈赤成親的嫁衣。摸著注滿幸福與夢想的針線,東哥淚麵眼眶。


    “孩子,娘就要去見你爹了,不瞑目者唯你兄與建州拿雞蛋碰石頭的勢不兩立。娘知道你的心,也知道努爾哈赤善待葉赫的用心。娘最怕的是兩家起戰爭,皇太極必要承擔的業力和蒼生要遭受的苦難。為了蒼生,為了阻止皇太極的業力,也為了讓皇太極不再有六親緣薄的孤苦,還俗嫁給努爾哈赤吧!佛祖會諒知我們起心動念的善良。”


    “他那麽恨葉赫老女,怎麽可能明自我的心?怎會與我共結連理?”


    “他是有感應的,這一點娘能保證,娘將你繡的鴛鴦錦帕捎給他,才免了葉赫一大難。娘為了替你父親嗬護好葉赫,已減少了許多功課,常因此在佛菩薩前懺悔。前晚夢見觀世音菩薩說,為了大多數人安康的瑣碎紅塵忙碌也是修行。佛菩薩要的是顆利眾的真心。”


    東哥做好了還俗的準備,踏上了去建州的路。見過皇太極後,她穿起嫁衣向努爾哈赤的書房走去。


    皇太極從姨媽眼中讀到了一種堅定和幸福。但卻對姨媽的前往欲言又止,很不自在。


    東哥直視著皇太極,似乎想得到明確的答案,皇太極卻低頭避開了與姨媽的對視。


    東哥帶著長長的問號,走向了她的煙火紅塵的幸福之路。


    “今天就寫到這裏吧!累了一天,早點歇息吧!”


    “我想再聽您講故事。”


    東哥用手指劃破紙糊窗戶的一個格子,看到對麵坐著已有歲月風霜的努爾哈赤,手中拿著自己繡的鴛鴦戲水錦帕若有所思。


    “我看看帕子上繡的字。這是女真語的您的名字,這個是女真語的東哥。”一個和自己年輕時一模一樣的姑娘從對麵走過去伏在努爾哈赤的肩頭嬌笑著說。世上竟有和自己如此像的人,連她的發髻、衣服都和她初見努爾哈赤時一模一樣。


    東哥愣在窗外長大了嘴,驚奇之餘以為是幻覺,努力睜大眼睛,卻聽見那女子又說:“我想聽大汗和東哥的故事。”


    “都成了翻過去的一頁,有甚聽頭。”


    “那您為何天天拿著這個錦帕發呆?”


    “小精靈鬼,你想錯了。我在回想自己走過的艱難心路。”


    “她現在哪裏?”


    “嫁到蒙古,死了。”


    東哥的身心如三九天澆了一大盆冰水,打了個冷顫,禁不住抽噎起來。


    “東哥,是你來了嗎?”努爾哈赤猛站起身奔向門外,東哥立刻撒腿就跑。努爾哈赤一把抓住東哥的衣袖,將她攬入懷中。


    “東哥,我不是在做夢吧?你終於成了我的新娘!”努爾哈赤激動地拉下了東哥的頭巾,他要看她烏黑的長發在星月映照下的聖美,卻在看到她光頭的一瞬那間凝固了所有的表情。


    東哥的心又一次掉進了冰窖。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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