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陸帶著陸異和梁詩玥回到門衛處時,已經是下午了。


    梁詩玥背著手走在最前麵。


    看上去心情不錯。


    “我媽今天工作忙,請不出假,等改天她有空了,我們再來看望你們。”


    陸根生聽後,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細縫。


    他的身體也一年不如一年了。


    那些老熟人,看一眼,就少一眼,見年輕人都將成才,他心裏無比的高興。


    “好好好,路上慢點,代我向你媽媽問個好!”


    “好,謝謝陸伯,還有陸異,我走咯!”


    梁詩玥歡快離去,嫩嘟嘟的臉在陽光下細白如瓷,高束的馬尾辮隨身搖晃,纖細的腰肢已顯幾分成熟女生的風韻。


    陸異看呆了幾秒,回神時臉色暗了下來。


    “伯伯,我想去跟我爸媽單獨待會兒。”


    剛才三人都在場,很多話不方便說出口。


    此時前來祭拜的家屬都漸漸離去,自己去父母跟前說點知心話,也不會影響到別人。


    陸根生幹枯的手,掏了掏口袋,摸出一盒還未開封的煙。


    “你爸好這口,你帶上!”


    “這裏可不比市區,太陽一落山,就涼得很,早去早回!”


    說著話,他把外衣脫下來,一並遞給陸異。


    陸異點點頭,逆著眾人的方向,一個人往山上走去。


    望著他落寞的背影,陸根生喃喃道:“漢生啊,也不知道你當初做的決定是對還是錯,這孩子你們教的太善良,現在看著就令人心疼!”


    陸根生擦擦淚眼,回到了門衛處。


    老遠就看到一個人在門口來回踱步,老陸心想八成是管理員今天又早早開溜了。


    趕緊走幾步,一臉歉意道:“不好意思,請問你是誰的家屬,我這就給你登記。”


    陸根生掏出鑰匙,剛把門打開,身後突然傳來客氣的稱呼。


    “陸老伯……”


    陸寶韻把水果和幾個禮盒往地上一放,露出尷尬的微笑。


    “陸老伯,一大清早來打擾你,是我們考慮不周,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請你笑納。”


    “我是來看陸異的,他在不在?”


    她提了提肩上鼓鼓囊囊的挎包,踮起腳尖往屋裏瞅。


    陸異傷的不輕,多半是在裏麵睡覺。


    自己耐心地等了大半個小時,也是想給陸根生留個好印象。


    陸根生把門咣當一聲關上,轉過身來上下打量她,神色也從憤怒,到質疑再到無可奈何,變了好幾變。


    他們這個家就剩他一個老家夥了。


    早晚都會剩陸異一人。


    若是在以前,這孩子心裏有什麽苦悶,都會跟自己掏心窩子,把自己當成主心骨。


    可這次他來,除了說些無足輕重的話,絕口不提有關親生父母家的事。


    甚至連他傷從何來,也隻是隨口帶過。


    他到底是長大了,心思也比以前重了,自己這個堂伯伯沒有多少年陪他,將來的路,還得他一個人走。


    移開目光,歎了口氣,陸根生轉身開門走了進去。


    陸寶韻把地上的東西提起來,小心翼翼地跟了進去。


    “9排15號,你自己去找他吧!”


    “什麽?”


    陸根生單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朝窗外的山頭指了指,沒再解釋。


    陸寶韻倒吸一口涼氣。


    她今天來得及,隻是把裙子換成了休閑套裝,可腳上穿的還是細高跟鞋。


    要她這樣爬上山?


    而且9排,聽上去海拔就不低。


    陸根生沒聽到動靜,擰眉轉過身,指了指桌上老舊的手機,“不是我不幫你叫回來,他沒帶這個。”


    “不,我沒那個意思,我自己上去找他,謝謝陸老伯!”


    陸寶韻不知道陸根生為什麽態度忽然改變這麽多,害怕他再出爾反爾,把自己趕走,連忙倒退著出了門衛室。


    “9月15,陸異的生日,你們應該知道的。”


    陸根生站在門口,神色諱莫如深。


    “他……生日跟我同一天?”


    陸寶韻吃了一驚,陸異回家這麽久了,好像沒有說提過他的生日。


    甚至連爸媽都沒主動告訴過大家。


    不過還好,9月15日還沒到呢!


    她俯身朝陸根生點了點,看了眼西斜的太陽,小跑著往山上走去。


    ……


    隨著時間流逝,山上的氣溫低了不少。


    陸異坐在墓碑前,抱著膝蓋,跟父母說著自己的近況。


    當然也包括重生這樣離奇的經曆。


    “爸媽,我知道,一定是你們不放心我才給我求來這個寶貴的機會,放心吧,我會好好保護自己的。”


    墓前的煙火紅了一瞬,越燃越快,不一會兒就隻剩下煙蒂,挑著一注不散的煙灰。


    “媽,我個子長得不快,那麽多衣服夠穿好幾年了!”


    “再開學我就讀高三了,別擔心我的學業,我都想好報考哪所高校了。”


    “詩玥你們還有沒有印象?就是以前南區很愛哭的小女孩,她高考成績很好,我會把她當榜樣的。”


    夕陽暖橙色的光,把他影子打在碑上。


    陸異伸手撫摸著黑白色照片,嘴角微微帶笑。


    “錢我都計劃好了,一個暑假的時間,我可以去奶茶店打工攢點,再加上寒假……”


    重生歸來,能依靠的隻有自己。


    堂伯伯有慢性病,微薄的工資僅僅夠他生活和吃藥的,自己怎麽能要他的養老錢?


    等滿18歲,可以選擇的兼職就更多了。


    他不但能夠擔負起自己的生活學業開銷,就算為堂伯伯養老也不是不可能。


    總之,離開陸家後的日子,隻會越來越好。


    “爸媽,我好想你們!”


    陸異欠身,把臉貼在冰冷的墓碑上,緊緊地抱著。


    就像他們以前把他摟在懷裏,叮囑他早點回家時那樣。


    “陸……異……總算找到你了!”


    一聲氣喘籲籲的歎息,把陸異從遙遠的回憶拉回了現實。


    陸異稍一低頭,再抬眸時,方才的溫情不再,眼底滿是無盡的寒意。


    “陸四小姐!”


    他站起來,環顧四周。


    太陽掛在山頭搖搖欲墜,墓地裏已起了風。


    “怎麽,逃離醫院就覺得自己翅膀硬了?”


    陸寶韻不服氣地瞪著他,不經意間看到了墓碑上的兩張照片,態度又軟了下來。


    隨便他怎麽稱呼吧,反正自己今天來到這鬼地方,可不是找他吵架的。


    “陸異,家裏給你準備了新的房間,你要是想在這裏住幾天陪陸老伯,爸媽沒有意見……”


    “哼,他們有資格提意見?”


    陸異仰起下巴,像聽到一個好笑的笑話。


    “陸異,爸媽對孩子都是一視同仁的,怪就怪你之前小動作壞毛病太多,害幾個姐姐提心吊膽。”


    小動作?壞毛病?


    她們還提心吊膽?


    陸異邁步走遠了些,實在不希望九泉之下的養父母看到這一幕。


    “陸寶韻,我問你,除了吃飯時間,你們什麽時候看我進過主樓?”


    一句話,就能自證清白。


    但前世的陸異覺得作為一家人,沒有必要鬧到追求“完整證據鏈”的地步。


    陸寶韻第一次聽到自己的名字從陸異嘴裏喊出。


    而且咬得那麽重,仿佛用牙齒把字打磨了好幾遍,才從他齒縫中被踢出來一樣。


    陸寶韻怔住了,呆呆看著他瘦削有型的側臉。


    對啊!當時每個人都把矛頭指向陸異,卻沒有誰真正看到過他“作案”。


    可,以前的陸異沒這麽大氣性好嗎?


    無論誰苛責他幾句,他都隻是應著,根本不會像現在這樣反駁。


    “就算你沒進過吧……又怎樣,能改變你身體裏留著陸家血液的事實嗎?”


    說到這兒,陸寶韻氣的臉色發紅。


    她原本可以在宴會上好好享受的,為什麽心裏非要惦記著他,巴巴地跑來受氣!


    陸異苦笑道:“重點不是這個……是你們是非不分,裏外不明,你走吧,我要回去換藥了!”


    是什麽在支配人的選擇和行為,答案是認知。


    認知不在一個層次的人,說再多,也是對牛彈琴。


    陸寶韻伸開手臂,攔住他的去路。


    把挎包裏的禮物,黑卡,連同自己畫的那些“貓”,往他懷裏塞,嘴裏快速說著。


    “你最喜歡的這件白襯衫,我連夜畫的畫,還有……這張黑卡,可以無限刷,隨便你用多少,買什麽都行。”


    陸異雙眼微眯,借夕陽的最後一道光,看了片刻。


    “辛苦你了!”


    陸寶韻鬆一口氣,剛想說“不辛苦”,然而三個字還沒說出口,所有的東西在她眼前飄起,散落一地。


    多少人夢寐以求的黑卡落在旁邊的草叢裏,跟枯葉雜草為伍。


    畫上的貓,可憐兮兮地被風卷起。


    禮盒的繩結大開,白襯衫團在一座墓碑後麵,沾滿草塵。


    他真的……不在乎了!


    陸寶韻呆在原地,半天沒緩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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