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容微笑著,整個人顯得容光煥發,幹練,知性,落落大方。


    李義跟孫容麵對麵坐著。這是他們離婚以後,頭一次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李義端詳了一陣孫容,由衷地說:“你這個發型挺好看的。”


    孫容不動聲:“是吧?”


    “簽證拿到了嗎?”


    孫容搖頭,但同時說:“應該問題不大。”


    “去多長時間?”


    “三個月吧。我還沒想好去不去呢。”


    “能去還是去吧。機會難得。”


    孫容看著李義,似乎有點小感動。


    李義說:“李離也是我女兒,跟著我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跟著你我是沒有什麽不放心的。”孫容後半句話沒有說。


    李義知道她是想說還有楊欣呢。他自己默默地在心裏掂量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說:“不過,我們就一個房間,楊欣還有個兒子……”


    孫容不無傷感:“記得離婚的時候,你還跟我說,以後有困難,永遠可以找你……”


    李義低下眼睛:“是可以找啊,我沒說不能找啊。我這不是跟你商量嘛。你看這樣,你出國的這段時間,我住你那兒,照應李離,成不成?”


    孫容以一種看穿李義的眼神和口氣說:“你住沒問題,楊欣不行!”


    李義臉色訕訕,說:“這不是在商量嘛。”


    孫容說:“別的都可以商量,就這事兒不能商量。順便跟你說一句,我這輩子都不會跟楊欣有任何關係。我根本不想認識她。你也別瞎耽誤工夫,搭什麽友誼的橋梁。她楊欣是好人,是壞人,跟我沒關係,你懂嗎?我沒那麽現代沒那麽時尚,非要跟前夫的後老婆做朋友,我沒那麽缺朋友。”


    李義軟弱無力勸解:“她又沒招你。”


    孫容嘴一撇:“沒招我的人多了。”說著用眼睛指指吧台的服務員:“她沒招我呢,我是不是也得跟人家套套瓷,發展發展友誼,讓人間充滿愛?”


    李義看看孫容,想說什麽終於沒有說。倒是孫容自己挑釁性地說了:“你現在是不是覺得跟我離婚離對了?”


    李義囁嚅著說:“這都離了,怎麽還一見麵就吵?”


    “那要是離了,反而難分難舍的,那離它幹什麽呀?!”孫容這話是沒所指的,但李義聽在耳朵裏,首先聯想到的就是楊欣和馬文。


    孫容不明白為什麽李義忽然就沉默了,也跟著沉默。冷場。片刻之後,李義振作精神,對孫容說:“你這不是一時半會還不走呢嗎?你再想想辦法,我也再想想,好吧?”


    孫容:“我要有辦法,來找你幹什麽呀?”


    李義:“好。你最快什麽時候走?”


    孫容:“下個月底。”


    楊欣覺得奇怪,怎麽李義這幾天忽然對自己好起來了?!而且好得有點反常。一般電視劇裏,隻有女一號生了絕症,才能享受到的待遇,她現在居然享受到了。當然很快,楊欣就鬧明白了。她沒生絕症,但是,遇到麻煩了。


    孫容要去美國三個月,李離沒人帶。所以到時候李義要住到孫容那邊兒,隻能很偶爾到她這邊來。李義的理由是,就三個月,小別勝新婚。再說,李離小,你一大人總不能跟孩子一般見識。楊欣說這不是跟小孩一般見識不一般見識的問題,而是李義心裏有沒有想到過她的問題。楊欣的意思是,如果李義心裏有她,李義就不會答應孫容那麽苛刻的條件,為什麽她就不可以跟李義一起到孫容那邊去?李義連想都沒想,就說了四個字:“怎麽可能?”楊欣反問:“怎麽不可能?”李義就不搭理她了,無論她怎麽吵怎麽鬧,李義就是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台。


    楊欣自己煩了幾天,想也許李義是有苦衷,或許他跟孫容有什麽承諾也未可知。畢竟是人家孫容的房子,人家孫容不讓你楊欣進門也是人之常情。可是李離又是李義的親骨肉,將心比心,不如退一步。楊欣反正在家閑著,工作一時也沒著落,她就天天翻過來倒過去地琢磨這事,最後她想出了一個辦法:讓李離住到自己這邊來,跟他們住在一起。李義上班忙,她還可以搭把手。


    李義聽了,不僅沒有表現出楊欣所期待的感激,反而在那兒磨磨嘰嘰地說:“統共一百平米,馬文還占掉了一間。讓李離過來怎麽住?”


    楊欣說:“怎麽沒辦法住?咱們小時候北京人均住房才兩平米。我們好些同學,一家六口才一間屋子。你小的時候不是也和你姐一個房間?”


    李義說:“你不能說那些個。李離從小就獨慣了。”


    楊欣就知道,李義是不樂意委屈自己女兒。楊欣想唯一的辦法就是求助於老媽了,就三個月時間,看老媽能不能委屈一下,讓馬虎住到姥姥家去。他們在廳裏給馬虎打的那個小隔斷,暫時讓給李離。


    李義聽了楊欣的想法,還是覺得不妥。他說他再想想轍,不行,就先租一個房子。但楊欣沉不住氣,還是跟老太太說了,老太太一聽就急了,說:“我沒聽明白啊。李義的前妻要出國考察,是吧?女兒沒地方住,沒人管,對吧?這事兒跟你有關係嗎?馬虎可是你的親兒子,你為了人家的女兒,把你的親兒子送你媽這兒來,你,你,你討好你後老公,也太下本兒了吧?”


    楊欣臉上掛不住了,站起來拿包就要走。


    老太太一聲斷喝:“去哪兒啊?我話還沒說完呢。你打小就這脾氣,說走就走,你能走哪兒去啊?你跟你媽怎麽著都成,你發脾氣,鬧,想來來想走走,沒關係,問題是,你這套到別人那兒管用嗎?人家買賬嗎?完了,你不是還得麵對這事兒?”


    楊欣強忍著:“媽,您就別嘮叨我了。我這也挺煩的。”


    老太太聲勢一點不減:“李義什麽意思?他讓你來跟我商量?”


    楊欣說:“沒有,他沒讓我跟您說,他就是跟我念叨了念叨。”


    老太太一點兒也不領情:“他念叨都不該跟你念叨!”


    看著楊欣,老太太一臉的恨鐵不成鋼,說:“我看你是被這個李義拿得死死的,你說他,他也算是個男人!哎喲,住著你的房子,處心積慮地要把你兒子趕出去,現在還要把他女兒弄進來!我跟你說啊,馬文壞就壞在他那張嘴上,但沒那麽多心眼。李義是比馬文會哄你,他沒別的本事,他就這點本事,而且他這點本事吧,哄別的女人,那女人但凡比你腦子靈光一點的,他都沒戲!他就哄你,一哄一個準兒,你呀,打小就是順毛驢,你這輩子吃虧就吃虧在這事兒上,一個男人嘴上給你填乎兩句好話,你就覺得他把你放心上了……”


    楊欣不愛聽了,說:“媽,您別叨嘮了,我們自己想辦法。”


    老太太虎著一張臉說:“想什麽辦法?幹脆再把馬虎和李離湊成一對。”


    老太太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聽說李義為給馬文張羅媳婦,居然張羅到親姐姐頭上。楊欣替李義解釋,說李義就是這麽一個人,一根筋,還有點強迫症,跟馬文介紹了幾個沒成,還就非得幹成不可了。楊欣說:“他這人吧,有那麽點越是困難越向前的二百五勁兒,要是一個事兒一點難度都沒有,他還不愛幹。”


    老太太聽了,連諷刺帶挖苦地說了一句:“你就說他愛吃飽了撐的不就完了嗎?哎,你說你跟這麽一個人成天一起過,你踏實嗎?”


    楊欣不吱聲兒了。她知道老太太對李義一直有意見。李義這人有個毛病,你越不待見我吧,我還就越躲著你。老太太每次見了李義,都對李義不冷不熱的,那李義就找各種借口理由躲開。


    剛結婚那陣,李義還陪著楊欣來看了幾次老太太,但後來隻要楊欣一提去老媽家,李義就說要去看李芹。楊欣理解李義,將心比心,她給馬文家做媳婦的時候,也不願意見馬文的媽,以前根本不認識的一個人,現在見了麵不僅得叫媽還得搶著幹活討她歡喜聽她數落,是夠累的。不去就不去吧,楊欣不跟李義計較,但老太太心明眼亮,眼睛裏不揉沙子,跟楊欣說:“每次你回娘家的時候,他都去他姐姐那兒,他姐姐那兒有什麽好去的啊?他姐姐也不是癱子瘸子生活不能自理,怎麽他就老得去呢?”老太太提醒楊欣,說:“你那姨父就是每個周末都說要加班,不是加班就是開會,最後那野孩子都生出來了,你姨才知道他上哪兒加的班!”


    楊欣認為老媽這些話完全是無稽之談,李義是去姐姐家,怎麽能牽扯到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上。楊欣說:“媽,您也太有想象力了吧?他們姐弟感情好。”


    老太太現成的話直戳過去:“他們姐弟感情好,他姐又那麽有錢,他怎麽就不能從他姐那兒借點?你們還至於住得這麽窩屈?”


    楊欣說:“這您就不懂有錢人的心態了,這人越有錢,就越怕人家惦記他的錢。”


    老太太說:“她年紀輕輕,又離了婚,沒孩子,光一堆錢,管什麽用?真到老了,連個端湯遞水的都沒有!”


    楊欣覺得老媽想法實在落伍了,說:“您就瞎操心吧。人家有錢還怕沒有人給端茶遞水?”


    老太太冷笑,說:“我是跟不上趟兒了。那錢會端茶遞水啊?”


    楊欣煩了,說:“您管人家的事幹什麽?”


    老太太氣得直跺腳,說:“那怎麽叫人家的事兒?那就是你的事兒!她沒老公沒孩子,就一個弟弟,將來事兒多著呢,都是你的事!”見楊欣一臉不耐煩,老太太更來氣了,說:“得得得,算我沒說!以後你們的事,我也不管了不問了,你們愛怎麽幹就怎麽幹。我看你們啊,人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們是沒事兒還得找事兒。我就不信,他前妻娘家就死光光啦?判給誰就是誰的。”


    楊欣解釋:“她前妻那邊也不容易,老爸得了老年癡呆,老媽光照顧老頭還照顧不過來呢,也是有困難。”


    老太太鼻子裏哼了一聲,說:“困難?人活著誰沒有困難?都得自己克服。我告訴你啊,丫頭,這事兒你可不能心軟。要是人家一困難,你就衝上去,這輩子你就甭幹別的了,專門當困難戶吧!”


    楊欣在親媽那兒碰了一鼻子灰,沒轍,隻有打馬文主意了。


    楊欣繞著彎子,說了半天,說著說著,楊欣發現馬文的眼睛瞪得越來越大,楊欣趕緊不吭聲了。馬文氣得幾乎要大笑起來,他問楊欣:“你跟我說這些什麽意思?噢,他李義的女兒要來,跟我有關係嗎?您想當模範後媽,我不攔著,但是我告訴你,也是提醒你,請神容易送神難!她那個親媽要出國,訪問學者,忙事業,嫌女兒礙事了,嫌女兒礙事把女兒扔大街上去啊,跟你說得著嗎?”


    楊欣說:“怎麽說不著?人家就是暫時住一住,你睡兩天客廳怎麽啦?你是男的,怎麽就非得跟人家孤兒寡母較勁?”


    馬文不等楊欣說完,就衝口而出:“別回回都拿我的性別說事兒!我是男的,以前我是你丈夫,我就得什麽什麽都讓著你,就因為你是個娘們兒,你得有人疼有人哄有人給你花錢還什麽都得聽你的,現在我跟你沒關係了,你該找誰找誰,總不能就因為我是個男的,這輩子都得由著女人做我的主,女人說什麽我就得說‘喳’,那我還是個男人嗎?那我不成了大太監李蓮英了嗎?”說完,拉門出去,“哐當”一聲把門撞上。


    楊欣一籌莫展。倒是李義不那麽著急,反正大不了就是到時候上孫容家去陪李離唄。李義跟楊欣說:“你就當我出差了,三個月。怎麽就不成?”


    楊欣沒話了,但沒話不代表她心裏舒服。以前上班的時候,她一天到晚想做全職太太,現在真做了,她又渾身上下不舒服。有一次,李義邊吃飯邊說:“其實有個全職太太也不錯,回家能吃現成的。”說完吃完,把碗筷放在桌子上,站起來要進屋。楊欣:“你還真把自己當大爺啊?”


    李義一臉迷茫:“我怎麽啦?”


    “我做的飯,你洗碗。”


    “我上了一整天的班。”


    “我還幹了一整天家務呢。”


    “你這有點不大符合全職太太的職業道德啊。”


    “那全職太太應該什麽樣?”


    “最起碼的,應該毫無怨言任勞任怨吧?”


    “你說的是小時工吧?”


    楊欣刀子嘴豆腐心,嘴上是這麽說,但手上該幹還是幹了。她並不在乎李義幹多幹少,但是她需要李義陪著她,她是一個情感需求比較多的女人。


    楊欣自己戴上手套洗碗,把洗好的碗讓李義用布擦幹,放在架子上。


    李義邊幹邊說:“矯情。”


    楊欣歎氣,說:“我現在能體會你姐的痛苦了。不上班閑待著,待得連個朋友都沒有。我這好歹還有你能說說話,你姐……也難怪她對馬文那麽上心。”


    以前,楊欣說到李芹和馬文,李義還會接上兩句,但現在,李義連這個話題都不接了。楊欣就更覺得憋屈。這憋屈時間長了,難免感覺壓抑。壓抑久了,楊欣就覺得肚子裏有一股無名火,她隔三岔五的就得跟那股無名火較勁,有的時候她能壓下去,忍字頭上一把刀;但有的時候,她壓都壓不住,完全失控,經常是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楊欣也能跟李義嚷嚷半天。比如說楊欣去銀行交話費,結果發現話費李義交過了,按說這就不叫事兒,但楊欣就能跟李義大呼小叫地嚷嚷:“你交了你倒是跟我說一聲啊,有你這樣的嗎?我排了一下午的隊!”


    李義上一天班,好容易到家,又被楊欣這麽一嚷嚷,當時腦袋就大了。李義皺著眉頭說:“你能不能小點聲兒不嚷嚷?”


    “我怎麽嚷嚷了?我不就是嗓門大一點嗎?我記得你以前還說過呢,你就討厭那些假裝矜持扭扭捏捏假模假式的女人,怎麽現在你改變口味啦?又喜歡那種多愁善感黛玉葬花一類的啦?”


    李義一聽,更煩。他本來就話少,一加上煩,不僅一句話沒有,還搭上一張驢臉。楊欣就越發委屈得不得了,但小不忍則亂大謀,李義要真火了,她還真就能不顧自己委屈不計個人臉麵,直接使出軟招子,比如說從身後抱住李義,把腦袋貼在他的後背上,說:“別生氣了,人家一天到晚在家悶著,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李義聽了,就會心軟,一心軟就會說:“我沒生氣。我知道你煩。”


    “那你幹什麽一回來就繃個臉?”


    李義又沒話了。他自從當了項目經理以後,就忙得上天入地的,而楊欣在家閑著,沒工作,一回家就說些家長裏短,而且是完全重複性的,沒任何新鮮內容的,他能不繃個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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