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醜看著陳清秋的側臉,心髒開始跳動起來。


    村裏人供奉著山裏的佛,對它頂禮膜拜,可阿醜卻覺得那佛不及他萬分之一。


    佛愛世人,普度眾生。


    他才是佛。


    而她是被他度的惡鬼,心中的惡念被他一手撫平。她端坐於在明月皎潔的夜裏,透過窗戶的玻璃,遙遙望著天上的月亮,伸手握住了那一抹清輝。


    她在那個夜裏愛上了月亮。


    可阿醜並不敢將自己心中所想告訴陳清秋,佛即便愛著世人,卻也是遙遠不可觸碰。


    他越是幹淨澄澈,她越是無法靠近。


    但阿醜成了一個乖乖聽話的好學生,坐在講台下離他最近的位置,仰起頭看著他站在講台上授課。


    聽他從現代散文講到古詩詞曲,從詩仙詩聖講到近代先生文人。


    有男孩問他,為何課本中文章的作者明明是女士,卻偏偏要將其稱之為先生。


    陳清秋想了想,回答了那個男孩:


    “先生一詞在舊時隻是指代年長有學問的人,表示尊重,並無性別之分,隻是後來引進外文,這個稱謂便將側重點轉為男性,但卻已經變得世俗化,失去了原本尊敬的含義。”


    “稱女士為先生便是取其‘對年長而有學問的人的尊稱’之意,彰顯其學識廣博、品行高尚,與性別無關。”


    說到這裏,陳清秋微微笑了笑,又對那男孩說道:


    “若你能提升自己的學識,做出一番成就,以後別人稱你為先生,也能讓這個詞重新拾起它原本應有的尊敬之意。”


    那男孩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陳清秋將目光在班級中掃了一圈,看著班上的女孩子。


    “班上的女生也是如此,無論你們在村子裏看到什麽,都要記住,榮譽和學識從來不獨屬於男性。你們生來就與他人沒有任何不同,也可以在各行各業發光,獲得人們的尊敬。”


    陳清秋聲音溫和有力,內容卻與班上這些女孩子在村裏所見所聞完全不同,讓原本在小聲討論的孩子們都安靜了下去。


    可他隻是笑了笑,又開始繼續講課。


    阿醜手中握著的筆緊了緊,目光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陳清秋。


    到放學的時候,阿醜和陳清秋一路回家,她思索了許久,突然對陳清秋喊了一聲。


    “先生。”


    陳清秋愣了一下,很快便反應過來阿醜的意思,他的腳步停了下來,表情中多了些苦澀,搖了搖頭。


    “這兩個字的份量太重,我還不足以配得上它。”


    阿醜看著陳清秋,雖然並未懂他的意思,可心裏某個地方卻受到了撼動。


    她回到家裏,在窗前坐了許久,看著天色漸漸變暗,月亮緩緩從東方升起。


    阿醜拿出了紙筆,在信紙上寫下一行字。


    “月亮高懸於天上,從不因誰而暗淡。”


    在夜裏,阿醜將這封信放到了陳清秋窗前,又忐忑地站在樹下,直到陳清秋發現了那封信。


    這封信像是打開了一個口子,她洶湧的情愫猶如破口的堤壩,再無法封口。


    她原本並未想過要告訴陳清秋那些信是誰送來的。


    但事情變化的太快。


    在阿醜還沒反應過來時,陳清秋就從受人尊重的老師,變為了一個禽獸。


    她走在路上,聽著周圍人對陳清秋的肆意談論和辱罵,心中的恨意如火焰一般高漲。


    阿醜比任何人都要相信陳清秋不可能做出那樣的事。


    他們試圖摧毀她的月亮。


    於是阿醜做了人生最叛逆的事情,她守在學校外,像一個瘋子般,讓每一個汙蔑陳清秋的人閉嘴。


    她在這個村子裏十八年,像一塊被人踩在腳底的石頭,任打任罵,這是她一次反抗。


    像是拿出了一生的力氣,將所有的恨意發泄出來。


    陳清秋很快被找來,他的麵容在一夜之間變得憔悴,看著頭發淩亂的阿醜,歎息一聲,將她帶回了家。


    “你是因為我的事打他們的?”陳清秋坐在阿醜的對麵,在沉默良久後終於出聲問道。


    “他們該打。”在陳清秋麵前,阿醜收起了獠牙,不再張牙舞爪,聲音沉悶:“你對他們這麽好,他們卻不知感恩,在背後詆毀你。”


    往日的陳清秋無論在村中條件多麽不好,依舊會每日將頭發整整齊齊地梳起,襯衫整理得一絲不苟,笑著麵對學生。


    可今日的他卻是一臉疲態,眼底下是片青黑,頭發有些淩亂地落在額前,衣服也多了許多褶皺。


    聽完阿醜的話後,陳清秋出神了好半晌,像是在回想什麽,而後才問道:“他們說什麽了?”


    他的問題一出來,卻輪到阿醜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說什麽?


    禽獸、人渣……村裏的人沒有多少文化,卻會更難聽的咒罵。


    她的月亮不應該聽到這些肮髒的詞匯。


    但陳清秋一直看著阿醜,似乎在等待她的答案,於是阿醜回答道:“他們說你……師德有虧。”


    陳清秋似乎沒想到阿醜會這麽說,他愣了一秒,很快又有些苦澀地露出了一個笑。


    “這是我這麽多年來,聽過最溫和的一個詞。”


    但這個溫和的詞,卻比任何的辱罵都還要沉重。


    阿醜看著陳清秋的表情,站起身幾步走到了陳清秋麵前,聲音變得急切:“老師,他們都是胡說的,那些人庸俗愚蠢,什麽都不懂,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在倉促中,阿醜抓住了陳清秋的手,陳清秋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短暫地怔了幾秒。


    而後,他慢慢地抽出了手,目光溫和地看著阿醜。


    “我確實不是那樣的人,我也從未猥褻過我的學生。”


    在他的的聲音中,阿醜了解到陳清秋的過去。


    陳清秋的前半生其實非常平常。


    他出生在一個幸福的家庭,父母在結婚前都是街坊鄰裏有名的大好人,後來兩人相遇相愛,生下了陳清秋。


    他們家裏沒有大富大貴,卻也衣食無憂。陳清秋在他們的愛裏長大,因為父母的常常幫助鄰居,陳清秋也承他們的幸得到了許多鄰居的愛護。


    買包子時老板總是會多給他一個,路過商店時總是能收到糖,隔壁的老奶奶隔三差五就會給他蒸糖糕,但父母又會在他們需要幫助時衝到第一線。


    在耳濡目染中,陳清秋童年最早學會的道理就是知恩圖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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